有半间草庐大的丹炉被药翁随手端起来一颠,其中一百来颗色泽如同白玉的圆润丹药飞出,落入药翁早就准备好的玉瓶中。
看上去有至少也是八十古来稀的药翁身手敏捷,白玉丹一进入瓶中,他就眼明手快盖上了盖子。
等他做完这一切,老人回过头来,半带着炫耀对晏北归道:“如何?”
晏北归:“哪怕是三仙宗的几位炼丹师也不过如此。”
“哼,”药翁不屑,“那几个老家伙怎么能和我比,他们拿着几百年上千年的好灵株,或者妖兽内丹、皮骨,金石才能炼出这样一炉白玉丹,我拿一百年没有的灵株便能做到!”
“您老最厉害。”
晏北归带着笑意恭维道。
炼出来的三瓶白玉丹最后都归了晏北归。
他留下一瓶,另外两瓶都被他灌入自己的酒葫芦中,等一息后,白玉丹就会被酒葫芦化为灵液,再等上三天,便可以彻底变为酒水。
如此大方或者说暴殄天物的行为看得药翁吹鼻子瞪眼,晏北归假装看不到,手指沾了点酒液,逗弄那个白胖娃娃。
老人看着他,叹息一声,没有指责什么。
晏北归虽然比他小上百来岁,论修为,曾经也是个一品金丹。
不过……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晏北归的一头白发上,不由惋惜。
才过百岁,寿元未尽,却是一头白发,看来传闻没错,他这晏小友自三年前那事之后,就已经境界跌落,气血大亏,如今虽然重新迈入筑基,但能不能重新结丹,都是不可知之数。
散修中难得有晏小友这般天才艳艳的人物,结果到最后,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吗?
药翁顿时更加惋惜起来。
“当年你为你师尊报仇,要是没有心急就好了,如今落下这内伤……”
晏北归一愣,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起这件事情。
感觉到老人语气中的惋惜,他因为让长辈担忧而心怀愧疚,解释道:“杀我师尊那魔傀道的金丹灵人再过不久就要迈入化元境界,他本来就比我大上一辈,若我再等上几年,怕是差距又得拉大,长此以往,报仇之语恐怕会变成休要再提了。”
“话虽如此……哎。”药翁摇摇头。
当年这小子说要为师报仇,自己为了激励他没说什么,没想到这小子这般认真,十年成金丹,拔剑上魔山,不仅杀了魔傀道的那位金丹,还斩尽那金丹的徒子徒孙,这件事震惊沧澜,人人都以为他与那魔傀道金丹同归于尽,昨日见到这小子出现在护山大阵外,自己还以为见到鬼了呢。
“当时听闻,若不是别人信誓旦旦,老朽都不相信那是你做出来的事情。”药翁道,“你平日太好心,哪位道友有事必然第一个出手帮忙,旁人皆言你人善可欺,害得老朽一直为你担心,如今见你有决断,我也放心了。”
“人善可欺……”晏北归重复这四个字,感叹地勾起嘴角。
他自踏入修行后,一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没想到到别人眼中,竟然是一个可欺。
罢了,别人这样说,他还能改变自己的行为不成,见到哪里有不平之事,他上前管一管都已经是习惯了。
当年他也是为成为武林大侠才拜入师尊门下,没想到学的不是武而是仙术,入的不是江湖而是修真界。
不过,就算如此,他如今所作所为,与他当年拜师时想做的并无区别,能管的闲事还多上不少,挺好。
药翁不知道他所想,老人自己在细细盘算。
且说浩然真人这一脉,代代以浩然为道号,并非出身宗门,乃是散修中的标杆,少数能和三仙宗三魔宗的天之骄子们相争的人物,但晏北归如今这副境界,别说代表散修去争取那一份利益,怕是连自身安全也防护不到。
魔傀道的魔修们摩拳擦掌等着追杀这小子呢。
而且修真界的规矩是不到金丹不收徒,要是这小子此时身损,浩然真人一脉可是半点香火也无,这样想想,真是让人心中凄凉。
罢了,丹元大会要开一年,到时无数丹师齐聚东林山,他霍下这张老脸去和玉衡道逍遥道天剑道的丹师走走关系,说不定能求到一枚三转玉液丹。
于是药翁换了一个话题,“三转玉液丹需要哪些灵株,你可晓得?”
晏北归点头道:“晓得。”
药翁:“知道该去哪里找吗?”
晏北归:“无外乎是中原,东陵,南蛮,西荒,北冰,药翁放心便是。”
药翁沉默。
这小子一张嘴,把整个沧澜大世界都囊括进来。
药翁又问:“一路到底要去哪个地方,该做些什么,知道吗?”
晏北归顿了片刻没说话。
他总不能说他先见哪里有闲事可以管,便先去那边吧
药翁再问,“你首先打算往何方去?”
晏北归:“呃……先去东边看一看?”
药翁:“……”
从东林山再往东是东陵,东陵往东就到了东海,土地贫瘠,哪里有什么好灵药!
药翁真真想把眼前这个讪笑着的白发道士狠狠揍一顿。
半晌,药翁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这晚辈,老朽也管不住……不论如何你都先给我去中原一趟,替老朽去找逍遥道的琼云掌门捎带点东西。”
“自然。”
晏北归应下。
说是捎带点东西,其实是帮他拉关系,这样的好意,他必须领下。
他再稽首,拍了拍白胖娃娃的头,被娃娃依依不舍地抱了一下,与药翁告别,驾着白云法器飞上半空。
潇洒不羁的背影看得药翁摇摇头,又敲了白胖娃娃一榔头。
“虽然晏小友心性是真的好……但是你别学他,知道吗?”
人参娃娃发出不满的哼唧声,钻到地里去了。
晏北归不知道药翁在背后说他什么,白发道士一边盘腿坐在白云上,一边饮酒高歌。
“一手经书一手剑,一个葫芦一壶酒,两袖空空灌清风,唯有侠义心中留。”
拜得仙人求长生,大道漫漫不得休,五湖四海须臾间,何人与我共悠游。
……他这样有龙阳之好的男子,怕是找不到一同悠游的人了。
这样想着,晏北归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
倒是不知道,那位行走神道的春道友,如今如何了。
第十四章
数百大珉遗族在原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等到身披华彩的纯山公翩翩行来。
季莳丢下一具漆黑的蛇尸,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再一次用神道术法召唤出鲜花奇葩,琼音仙乐,端着架子坐在香案上头。
“罪魁祸首,黑鳞蛇妖黑潭主已经伏诛。”
蛇尸摆在地上,是谁人都可以看的,那些顶多只见过藏精期或养气期妖兽的凡人哪里见过这样光是蛇身就有三四丈长的巨蛇,一个个发出惊叹声,对能杀死这样一只妖兽的季莳更加恭敬。
季莳绝对不会说出能杀死蛇妖全是靠着那张神弓和神弓中纯山公留下的一抹印记,他瞥一眼那个被尹皓尹湄扶过来,双目紧闭躺在香案前的尹首领,见这大汉脸上笼罩着浓厚的死气。
蛇毒入侵肺腑,绝对活不成了。
季莳也不打算救他。
先不提他这样半吊子的神灵有没有办法救,就算有办法,季莳也懒得施展在这大汉身上。
作为一族首领,轻易被同等境界的妖怪蒙蔽欺骗就不说了,光是从之前尹皓尹湄的描述来听,就知道此人野心极大,却又愚蠢至极,作为一个濒临灭绝部落之首,不好好思考如何领着所有人活下去,却将族中所有资源用来培养战士,做着成为大珉国主好好享受的白日梦,哪怕季莳现在缺人用,也不缺这样的人。
下面的尹皓尹湄姐弟不知道他如何想,虽然父亲从不关心他们,又将他们当做血祭的祭品,但年少时对长辈的依偎之情是人人皆有,两个小孩见到父亲这般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既埋怨他被蛇妖欺骗,又心怀担忧。
本想直说尹首领已死的季莳一顿,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开口喝到:“尔等首领尹氏,不思进取,与蛇妖勾结,妄图血祭族人,罪无可赦——”
季莳话音未落,下方大珉遗族眼中全是恐慌,再一次磕头。
“纯山上神!纯山上神!”一老者越众而出,惶恐道,“虽然尹氏他自从担任首领来,没有大功,小错不断,但是我等族中只有这样一个筑基修士,若没有筑基修士带领,我们怎么生存下去啊。”
闻言季莳眉尖一挑。
这老家伙,到底是要他救治尹首领,还是要不着痕迹地黑了尹首领一把,顺便要求他接下大珉遗族这个破摊子,庇佑他们生存下去呢。
不过他说得正和自己心意,那就顺着他的这句话说下去吧。
季莳貌似正经道:“本神说话,不可打断……尹氏罪无可赦,虽然身死,魂魄不灭,已被本神收押,将在十八层地府受百年鞭挞之刑,待百年后,重入轮回。”
尹皓尹湄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又感觉到手掌下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知道父亲死亡已经无法更改。
可是,可是!
扮作纯山神不是前辈的权宜之计吗?现在蛇妖已死,前辈为什么要继续装下去?
还有,十八层地府是什么?轮回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听不懂?
此刻季莳也暗暗皱眉。
他才脱口而出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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