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躲开更是伟岸如山,正凝神垂钓,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寇仲看得眉头大皱,心中叫苦,忽然一个耸身,落在轻舟另一端,向发闲宁适坐在船头的高人微笑道: 小子寇仲,特来向你老人家请安问好。 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 散人 宁道奇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凝神注视手中垂丝,忽然面露喜色,像小孩子得到宝物般嚷道: 上钓啦! 鱼竿上提,钓到的鱼肯定重达数十斤,整条鱼竿竟吃不住牵力的弯曲起来,看得寇仲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是否因自己脚头好,屁股尚未坐稳即有大鱼上钓。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仍是空空如也,这显然是宁道奇钓到的首尾大鱼,不过右此鱼确如钓竿呈示的重量,保证塞不进小鱼篓去。钓丝缓缓离水,赫然竟是空丝,没半个钩子。寇仲骇然瞧着仍是给扯得弯曲的鱼竿,浑身发麻,背脊直冒凉气。世间竟有如此玄功。鱼丝在半空荡来荡去,宁道奇就真的钓到大鱼般一把揪着,手中还呈示出大鱼挣扎,快要脱钩,鱼身湿滑难抓的动作景像,全无半点做作,真实至令寇仲怀疑是否确有尾无形的鱼,给钩在无形的钩子上。一番工夫后,宁道奇终把无形的鱼解下,钓竿回复本状,宁道奇熟练的把 鱼 放进鱼篓去,封以篓盖,然后朝寇仲瞧来。寇仲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对联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瞧着它们,就像看时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他倏然轻拍脚旁的竹篓,露出垂钓得鱼的满足微笑,仰首望天,柔声道: 看!星空多么美丽,在人世间不可能的整套星宿间将变成可能。 寇仲随他仰观壮丽的夜空,坐下小舟在浩荡的河面随波起伏,点头道: 今晚的星空确是异乎寻常的动人。 心忖若看的人的徐子陵,必可点出每颗亮星的名字,或星属何宿。宁道奇仍目注星空,油然自若的道: 少帅听过想(口句)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 寇仲知他想点化自己,苦笑道: 请恕小子愚昧无知,从未听过这么一则寓言。 虽是各处敌对立场,但对这近百年来最超卓的大宗师,他仍是打心底生出仰慕之情,帮虚心问道。宁道奇的目光再回到他身上,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道: 有一处小泉干涸了,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上,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茫茫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 寇仲虎躯一震,姜是老的辣,更何况是这道家至高无上,智慧深广的大宗师。而这番话更是寇仲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他虽未至困于旱泉,但亦离此不远,在大唐军的威胁下,只能与王世充等相濡以沫,更不幸是其中还欠缺真情。目光落在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上,沉声道: 前辈钓鱼,始有得鱼之乐,而篓中实在无鱼,却不减钓鱼妙趣。可知得鱼失鱼,全在乎寸心之间,既是如此,何用计较旱湿得失? 宁道奇讶道: 何处有鱼? 以寇仲的才思敏捷,雄辩滔滔,亦要为之语塞,宁道奇一句 何处有鱼 ,充满机锋禅理,发人深省。寇仲感到斗志被大幅削弱。宁道奇又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循循善诱的柔声道: 以前天下有三神,南为南帝,北为北君,中央之神名浑沌,待南帝北君极厚,于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议报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窍,以作视、听、饮食和呼吸,于是为浑沌每天凿一孔,七日后浑沌开七窍而亡。少帅能否从此事领会到什么道理? 寇仲叹道: 小子明白前辈是要开导我,要小子顺乎自然行事,不过人各有志,前辈感到自然不过的事,小子却另有不同看法,如斯奈何。 宁道奇发出一阵长笑声,摇头叹道: 看着你就像看着年青时的自己,从不肯屈服于权威,不肯拘于成法,少帅是否有耐性再听老夫最后一则故事? 寇仲脊肩一挺,双目神光电闪,态度仍是那么谦虚恭敬,点头道: 请前辈指点。 宁道奇闲适自若的道: 古时有甲乙两君,一道放羊,结果走失了羊。问甲干吗失羊,甲答是忙于读书;问乙为何失羊,原来去了赌博。他们做的事截然不同,结果却全无分别,都失掉放牧的羊。 寇仲迎上宁道奇充满智慧的眼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宁道奇这则故事确命中他要害。一直以来,他均感到自己争天下的动机与别不同,这亦是支持他向此理想迈进的原动力,而宁道奇却借这故事生动的描述出对一种行为的判断,只能从结果去看,并暗指他的行为,可能会为天下带来灾难性的结果。两人互相对视,宁道奇仍是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寇仲的目光则变得像刀刃般明透锋利。宁道奇好话说尽,如寇仲不肯回头是岸,势将是动手见真章之局。船身轻颤,开始顺流东放。寇仲微微一笑道: 前辈为何偏要把这番话对小子说? 宁道奇以笑容回报,淡然道: 少帅既有缘学道于《长生诀》,老夫自视你为同道中人,才不厌罗唆。 寇仲沉声道: 自然之道,不外弱肉强食之道,现在只因李世民势大,又得师妃暄钦点支持,我寇仲才会沦为佛道两门喊打喊杀的丧家之犬,假若异日小子有幸成为最有资格问鼎中原的霸主,佛道两门仍要死撑李世民么? 宁道奇拈须微笑道: 问得好,我们正是顺应形势,预订后果,才希望少帅能为天下万民着想,及时罢手。 寇仲哈哈笑道: 若前辈话止于此,请恕小子无暇奉陪。 一个翻身,遁往艇后的河水去。这是他唯一能逃脱仙掌的方法,更是他唯一可争取主动和上风的法门。宁道奇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
第十一章 出手条件
寇仲为怕给宁道奇拦阻,故尽量缩短离艇入水的时间,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预谋,贪的是一仰身即可堕进水内的方便,岂知朝后一翻,艇子忽向一沉,心叫不妙时,头肩触处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来在这刹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后移数尺,刚好把他接个正着,由于艇往下沉,令他变得身体凌空,无法发力,一个倒栽葱, 砰 一声硬撞在船尾处,狼狈至极点。他的苦况尚未止于此,艇身被撞的一刻,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反震力道,轰得他眼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晕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则只此失着,足可令他一败涂地。寇仲猛一咬牙,双掌闪电推出,正中船尾,立时头下脚上的腾空斜弹上天,就在此刻,宁道奇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像一阵长风般刮至,寇仲避无避下只好运起护体真气,硬挡他这一招。 蓬! 他就像给狂风吹起的落叶,身不由已的在空中翻滚不休,抛得往远方掉去。寇仲虽给撞得浑体酸麻,却不惊反喜,暗忖只要掉进河水去,就算十个宁道奇追进水来,自己仍有机会脱身。然瞬那后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原来他虽是远离小艇,却是给送得往岸上抛跌。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小艇面东背西,他理该掉往水去,但眼前铁般的真实,说明宁道奇用劲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确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竟算盘完全打不响。寇仲足踏岸地,刚好背对大河,劲气从后卷来。他此时浑身酸痛,哪敢招架,连忙提气慌不择路的朝眼前斜坡腾掠,先避此劫,再图谋后计。岂知宁道奇的劲气如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跃,始终不即不离的威胁着他后背,直奔出近十里,穿山越林,这情况仍没丝毫改善,他连回头瞧一眼的空隙都欠奉,那种窝囊无奈的感觉,实不消提。如让这情况继续下去,最后定是他真元耗至油尽灯枯,倒地就擒的结果。寇仲大动脑筋,倏地加速,朝一座山丘奔去,宁道奇的劲气像一把枷锁般硬附于他身上,只要他护体真气减弱,又或速度放缓,保证可袭得他吐血倒地,绝无幸理。高手相争,就在一着之差,从仰身下水的一刻开始,他处处失着,落在绝对的下风,以至陷于现下的困局。寇仲心忖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铺,双足猛撑,往丘顶横空疾飞。宁道奇从后如影附形的凌空追来。寇仲默默耕耘,猛换一口真气,施出回飞之术,奇迹的往左弯去。蓦地身子一轻,终脱出宁道奇的威胁。寇仲心知肚明此着因大出宁道奇意料之外,才能得手,但好景将只昙花一现,哪敢怠慢,右手拔出背后井中月,反手朝宁道奇劈去。 轰! 刀锋到处,发出劲交击,似闷雷般的激响。寇仲心叫好险,知道刚好迎上宁道奇转向催至的惊人气劲,虽给震得手臂酸麻直侵肩膊,仍像久旱逢甘露般心中狂喜,忙借势飞退,落往丘坡外的草原上。宁道奇神态从容的自天而降,状如仙人。寇仲不待他立定,大喝一声,人随刀走,施出 井中八法 的 击奇 ,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闪电般往宁道奇劈去。井中月在领航空中划出一道超乎任何俗世之美的弧线,还不住作微妙变化,精采纷呈的攻向这位中原的首席盖代武学大宗师。宁道奇被刀风指得须发飘扬,衣袂指舞,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身体忽然生出非任何笔墨能形容的微妙玄奇变化,似是两袖扬起,倏地晶莹如玉的手从左袖探出,漫不经意的指尖合拢,扫在寇仲刀锋处。寇仲立即攻势全消,还被带得往外旋开,连转三匝,才在离宁道奇五丈处,横刀而立。宁道奇像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拓须含笑,油然道: 少帅果是曾得';天刀';宋缺兄指点,此刀尽得其神髓,至难得是能别出枢机,也令老夫好生为难。 寇仲乘机回气调息,道: 宁大师有何为难之处,是否怕干掉我后,宋缺会找你算帐。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 宋缺兄一直对老夫不肯放过,只是苦无藉口,这当然是顾虑之一,但仍不被老夫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