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未翻脸动武,仍是我解晖的客人,解晖就借此一盏热茶,敬两位一杯。 徐子陵避开师妃暄似能透视人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澄目光,投往清茗,暗叹一口气,举杯相应。寇仲则一瞬不瞬的迎上师妃暄的目光,缓缓举杯,目光移往解晖,回复冷静的沉声道: 我寇仲希望下一趟见到堡主时,还可像现在般坐下喝茶。 四个男人均是一口喝尽杯内滚热的茶,师妃暄浅尝一口,悠然放下茶杯,神态从容自在,似是眼前发生的事与她没半点关系。解文龙道: 这些素点均是贱内亲手下厨造的,请勿客气。 寇仲举箸苦笑道: 我本食难下咽,但既是解夫人一番盛意,怎敢辜负。子陵来吧!我们齐捧少夫人的场。 两人食不知味的尝了两件素点后,解晖叹道: 撇开我们敌对的立场不论,两位是解某在当今之世最看重的人。单是你们在塞外为我汉人争光,任何人也要由衷赞赏。 师妃暄没有丝毫发言的意思,饶有兴致的瞧着神情古怪啃吃东西的徐子陵,秀目射出温柔神色。寇仲颓然道: 坦白说,我本有千言万语,要向解堡主痛陈利害,免致我们干戈相见,两败俱伤,并拯救巴蜀的无辜百姓。可是妃暄仙驾忽临,弄得我现在六神无主,不知说甚么好,不如请妃暄和堡主赐示。 师妃暄眠唇微笑,不置可否,目光投往解晖。解晖没望向任何人,陷进深沉的思索中,双日射出凄凉的神色,望往门外,不胜感慨的道: 我解晖纵横天下数十年,从没惧怕任何人,更不卖任何人的账,只有两个人例外。 解文龙垂首不语,似在分担解晖心中的痛苦。寇仲讶道: 敢问这两位能令堡主不能不卖账的人是谁? 解晖目光移向寇仲,变得锐利如刀,沉声道: 有一事我必须先作声明,以免少帅误解,不论两位是否相信,权力富贵于我来说不外过眼云烟,毫不足惜。如非天下大乱,我早退隐山林,把家当交给文龙打理,再不过问世事。所以杨广身亡,我与巴盟缔定协议,保持巴蜀中立,免百姓受战火蹂躏摧残,静待统一天下的明主出现。 听到解晖这番说话,徐子陵忍不住往师妃暄瞧去,这仙子生出感应似的迎上他的目光,轻柔地颌首点头,表示解晖说的是由衷之言。寇仲却听得眉头大皱,不解道: 既是如此,堡主何不继续保持中立? 解晖没有答他,露出缅怀的绅色,回到先前的话题,像喃喃自语的道: 在四十多年前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宋缺为家族押送一批盐货来蜀,我则代表族人接收盐货。我从未见过像宋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不可一世的人物,使我一见心折,大家结成好友,联手扫荡当时肆虐蜀境内的凶悍马贼,几番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宋大哥曾多次在极度凶险的情况下不顾生死的维护我。而我解晖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仗宋大哥为我撑腰,无论外面如何纷乱,使没有人敢犯我境半步,皆因天下人人均知犯我解晖,必触怒宋缺。天下谁敢开罪宋缺? 揣测和事实可以相距这么远,寇仲直至此刻亲耳听到解晖剖白与宋缺的关系,始晓得自己误解解晖。这位巴蜀最有权势的世族领袖并非因恋栈权位背宋缺迎李家,却是另有原因,关键就在宋缺外解晖不得不卖账的另一人。会是谁呢?徐子陵在师妃暄仙迹再现后,只有心乱如麻四个字可形容他的心情。石之轩不幸言中,当李世民陷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梵清惠不会坐视。在寇仲和宋缺的阵营外,只有师妃暄明白巴蜀是不容有失,若汉中陷落,寇仲可直接入关攻打长安,而杨公宝库则令李渊失去长安的最大优势。师妃暄现踪于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着。寇仲的声音响起道: 我明白哩!敢问堡主,另一位堡主不得不卖账的人是谁? 解晖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胜唏嘘的道: 有很多事我不敢想起,现下更不愿再提。一直以来,宋大哥是解晖最敬服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改变。若有选择,我绝不愿违逆他的旨意,何况玉华是我最锺爱的好儿媳。 解文龙一颤道: 爹! 解晖举手阻止他说下去,平静的道: 另一位就是妃暄的师尊梵斋主,她因秀心和石之轩的事踏足江湖,而我和宋大哥亦因秀心要寻石之轩晦气,大家相逢于道左,似无意实有缘。她与大哥的一席言谈机锋,我虽只是旁听者,却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更感受到她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万民着想的伟大情操,不敢有片刻忘记。 接着望向师妃暄,双目透出温柔之色,慈和的道: 所以当妃暄为李世民来向我说项,解释她选择李世民的前因后果,我是首趟在重要事项上没徵得大哥同意,断然答应妃暄开出的条件,为的不是我解家的荣辱,而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到今天仍不后悔,只痛心得不到大哥的谅解。我最不想与之为敌者,今天却是我的敌人,但我心中没丝毫怪责大哥,他有他的立场和看法,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信念。我当然不成,清惠亦无法办到,我最不愿目睹的情况,变成可怕的现实。 寇仲和徐子陵终明白过来,解晖虽没说清楚他和梵清惠的关系,显然他和宋缺均对梵清惠曾生出爱慕之意,但由于梵清惠出世的身份,当然不会有结果,就像徐子陵和师妃暄的关系。试想换过徐子陵是解晖,师妃暄的弟子在若干年后来求徐子陵,他可以拒绝吗?徐子陵和寇仲均对解晖观感大改,感到他是值得尊敬的前辈宗师。寇仲的目光从解晖移往师妃暄,叹道: 妃暄可知事情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虽谅解堡主的苦衷,可是我与李世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再非我寇仲一个人的事,而是宋家和少帅联军全体的愿望,故一切以能凭武力解决,没有另一个可能性。 帅妃暄微笑道: 既是如此,我们就凭武力来解决吧! 寇仲和徐子陵闻声愕然,乏言以对。
第十一章 兵不血刃
师妃暄口虽说动手,神情仍是古井不波,清澄的眼眸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异芒,显示出比在塞外时更精进的修为。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如石之轩般令他的灵觉无法捉摸。寇仲哑口无言迎上她的目光,好半晌始懂失声道: 妃暄应是说笑吧!你岂是凭武力解决事情的人? 师妃喧轻柔的微笑道: 话是你说的,当其他一切方法均告无效,例如解释、劝言、恳求、威迫等等。那除武力外尚有甚么解决的方法?妃暄是绝不会坐视巴蜀落入少帅手上。 徐子陵道: 妃暄…… 师妃暄容色平静地截断他的话,目光仍丝毫不让的凝望寇仲,道: 不论子陵以前有千万个助你兄弟寇仲的理由,所有这些理由均成过去,天下已成二分之局,子陵请勿介入妃暄和少帅间的纠纷。 徐子陵心中一阵难过,一边是自己仰慕深爱的玉人,一边是由少混大的拍档兄弟,他可以怎么做呢?忽然间,他重陷左右做人难的苦境。寇仲双目神光大盛,变回充满自信无惧天下任何人的少帅,微笑道: 请帅仙子划下道儿来。 解晖父子望往师妃暄,露出等待的好奇绅色,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师妃暄的 武力解决 是甚么一回事。师妃暄从容道: 巴蜀的命运,就由妃暄的色空剑和少帅的井中月决定如何! 徐子陵、解晖和解文龙无不色变。寇仲失声道: 你说甚么?妃暄不要唬我。 师妃暄露出无奈的表情,叹道: 这等时刻,妃暄哪还有和你开玩笑的心情。不论你是否答应,这是妃暄唯一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寇仲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后者以苦笑回报,遂把目光再投往师妃暄,哭笑不得的道: 妃暄有否想过这是多么不公平!我就算不看陵少的份上,仍无法狠下心肠痛施辣手对付你,甚至不敢损伤你半根毫毛,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必输掉巴蜀无疑。 师妃暄淡淡道: 妃暄不是要和你分出胜负,而是分出生死,你若狠不下杀妃暄的心,根本没当皇帝的资格!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凡挡着帝座的障碍物,一律均被清除。 寇仲苦笑道: 那你挑李世民作未来真主时,是否发觉他有这种特质? 这两句话,尽泄寇仲怨愤的情绪。使得只能作旁观者的徐子陵心有同感,想听师妃暄有何可令人满意的回答。师妃暄平静答道: 当你为争取皇帝宝座为最崇高的理想和目标时,会为此作出个人的任何牺牲,唯一分别只有你当皇帝的目的是为满足一已的野心,还是为天下万民着想。妃暄可以狠心杀你,正因我为的是百姓苍生,可为此作个人的任何牺牲,包括永远不能进窥天道,又成终生歉疚。 解晖击桌赞叹道: 说得好!只有清惠能栽培出像妃暄般的人物。 寇仲沉声道: 妃暄可知若在洛阳之战时我被你挑选的天子宰掉,随之而来的将轮到你那个李小子被人宰。 帅妃暄现出一丝充满苦涩意味的神情,美目扫过徐子陵,又凝视寇仲道: 那是另一个问题,妃暄只知依现在的形势发展行事,李世民不失巴蜀,天下尚可持二分之局。唉!少帅岂是如此婆妈的人,外面无人的长街最适合作决战场地,就让我们的生或死决定巴蜀和未来天下的命运吧! 徐子陵终忍不住道: 妃暄! 师妃暄缓缓别转清丽脱俗的俏脸,秀眸对他射出恳求神色,轻柔的道: 徐子陵你可以置身于此事之外吗?妃暄为师门使命,自幼钻研史学,理出治乱的因果。政冶从来是漠视动机和手段,只讲求后果。我们全力支持李世民,是因为我们认为他是能为天下谋幸福的最佳人选。你的兄弟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缺乏李世民治国的才能和抱负。假设妃暄袖手不管,天下统一和平的契机就此断送。李唐从强势转为弱势,塞外联军将乘机入侵。今趟颉利蓄势已久,有备而来,纵使不能荡平中土,造成的损害会是严刻深远的,百姓的苦难更不知何年何日结束?中土或永不能回复元气。 寇仲愤然道: 问题是现在大唐的皇帝是李渊,继承人是李建成,最后的得益者更是与你们势不两立的魔门。 师妃暄回复恬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