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鼎瞪大眼睛,顺着田灵儿的手渐渐扒开包裹着的粉色襁褓,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正安然的睡在里面,心里一时充满了好奇和惊喜。他自小在大竹峰长大,以为自己的身体已是最小的了,就连猴子小灰都要比他大上几分,他还曾因此暗自懊恼过。不想,今日却见有比自己更小的身子,心里顿时愉悦起来,一只小手情不自禁的摸了上去,雀跃道:“灵姨,妹妹好小啊……”
田灵儿一时觉得好笑,心想这小家伙不也是刚刚一岁吗?却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笑道:“是啊,妹妹比小鼎小,又是女孩子,小鼎以后要疼爱妹妹才是……”
小鼎听得此言,似懂非懂,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美丽女子,试探道:“娘,是像爹疼爱你一样疼爱妹妹吗……”
陆雪琪微微一愣,原本淡然的脸上一时显出颇为复杂的神情来,隐隐还泛出两抹淡淡的嫣红,似震惊,又似羞涩,似尴尬,又似温柔……她的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眼前不知所言的儿子,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敏和田灵儿也是一愣,看向陆雪琪此刻怪异的脸色,相视一眼,随即笑了出来:“你这小机灵鬼!”
小鼎摸摸脑袋,不知娘亲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之快,发现陆雪琪似是没有生气严肃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娘亲此刻的样子却是比平时还要美上几分呢!
日渐西沉,树影也渐渐拉长,不知何时已斜斜地落在屋内的门窗之上,轻轻晃动。屋外的光线虽还是明亮耀眼,却也是渐渐失了温度,只使得山间的气息又清爽了几分。
小鼎随三位大人在屋内玩耍了将近一天,时而逗逗醒来的小萱,时而在陆雪琪的怀里闹上几番,却是渐渐感到乏味了。
他见文敏和田灵儿依旧是聊得高兴,又见陆雪琪虽不多语,却也并无要打断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些烦躁。却又知娘亲不像爹爹一般惯纵自己,便乖巧的开口道:“娘,我想出去小解……”
陆雪琪看了小鼎一下,知道这小家伙怕是早是闷不住了,便欲起身带他出去。
“不用的,娘,我自己去便好……”小鼎急急说道,“你陪灵姨,我一会儿就回来!”
弯曲的圆石小道上,小鼎晃着圆圆的小身子,两只眼睛不停的观赏着完全不同于大竹峰的景致。青山依旧,却不是大竹峰上的片片绿竹,而是一棵棵挺拔苍劲的大树,皆是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树叶的空隙之处,斜斜地透出几分白色耀眼的光芒,微微晃动,迷离幽静。
不远处,龙守峰弟子的所居之处在层层山峦之间渐渐清晰开来,楼阁殿宇,气宇轩昂,完全不似大竹峰安然僻静的零落样子。小鼎一时出神,却不见脚下正是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石子,堪堪绊住了他还不甚稳当的步子。
小鼎心里一紧,却也为时已晚,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向地上歪了下去。
这小家伙从迈开双腿至今不知已摔过了多少次,此刻也是心中一横,等待着熟悉的触地时的疼痛。
却在这时,一个白色身影疾然飞了过来,随即便有一双温厚的大手揽住了他倾斜的小身子。
小鼎一时欣喜,以为是陆雪琪,差点摔倒的小小恐慌随之不见,却很快又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似乎不见娘亲身上温柔熟悉的感觉,而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息将他围住。他稳稳心神,不由抬头看去。
却是一名男子落在了他的面前。
月白长衫,卓然而立,一柄碧绿长剑此刻在他的身后隐隐泛着微光,白衣绿剑,两色交汇,直衬得眼前之人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俊秀英气的脸上透着一股明显的孤高,清冷寂寥,此刻一双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幼小的孩童。
无悲无喜,深沉莫定。
四只眼睛就这样对望着,似是要从对方眼中看出个什么。
似乎,此刻周围更是安静了。
小鼎对眼前男子的反应有些不悦,从小到大,哪个师伯看见他不是笑呵呵地抢着要抱,自己的娘亲虽也是清冷爱静之人,对他,虽不像爹爹那样宠溺,却也是疼爱呵护的。
然而,在眼前之人的目光里,似乎没有疼爱之色,复杂难辨。
自己从未这样被人盯视过……
“你是谁……”小鼎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道。
眼前的男子微微一愣,眼神也收了回来,只是脸上的清冷之色却未完全消去。这孩子的眼睛,太过熟悉了,似乎穿过无尽的岁月,曾经也是这样和他对视过一样,坚毅却又倔强。他的心,突然有些微微的触动……
他弯下身子,不急于回答这小孩子的话,反问道:“你又是谁?”
这龙首峰上,唯一的一个孩子还不足满月,眼前的这孩子却是有一岁左右了,难道……白衣男子稍稍缓下眼神,等待他的回答。
“我是……”小鼎正要报出自己姓名,却又忽然停止,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子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却听得身后传来陆雪琪清冷却又带着丝丝温柔的声音:“小鼎……”
“娘!”小鼎惊喜地喊了一声,发现陆雪琪不知何时已来到他旁边,急着跑到娘亲的身上,张开两只小胳膊,要抱。
此刻已站起身来的男子,微微怔了一下,开口道:“陆师姐……”
陆雪琪轻轻抱起小鼎,眼睛看向此刻脸上表情复杂的男子,绝美的容颜之上现出一贯淡然的表情,回应道:“林师弟……”
小鼎此刻回到陆雪琪的怀里,看着眼前的男子,撒娇喊着:“娘……”
陆雪琪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怜爱之色,轻声道:“小鼎,这是林师叔,与你爹……也是认识的……”
小鼎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娘亲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爹爹的,此刻眼前的人定是与爹爹关系不浅。想到刚才林惊羽看自己的眼神,难免还是有些奇怪,却还是乖巧的喊了一声:“林叔……”
林惊羽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起来,听到小鼎喊自己“林叔”,最终还是显出怜爱之色,向他微微一笑。
这就是,他的儿子么?
那个,与自己共同落难,木讷少言,倔强坚持的少年的孩子?
那个,嗜血冷漠,桀骜不羁的魔教血公子的孩子?
那个,眼神通红,与自己挥剑相向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的孩子?
那个,最终抛却恩怨,在大竹峰上默默无闻的厨子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却夺走了那个老人的残年性命……
是恩?是怨?
是对?是错?
是情?是仇?
是自己太过执念不曾看开,还是,这一切本不该被抹去原谅?
是在不同的路上渐行渐远,还是,一直未曾走远离开?
这纷繁的世间,原来,除了那个叛出青云的恩师,还有人,让自己耿耿于怀却又从不曾忘怀的……
林惊羽失神了片刻,却也很快收回心绪,向小鼎应了一声,又转而对陆雪琪颔首示礼道:“陆师姐,惊羽前来是有事与齐师兄相商,先行告辞了……”
陆雪琪看他一眼,点头不语。
林惊羽又深深看了一下小鼎,欲言又止,起身向正堂走去。
孤傲的身影,在身后斩龙剑的辉映之下显出绝尘的疏离刚强。
清风吹过,几片枯黄的树叶飞翔着坠落到地上,寂然无声。
“娘,林叔不喜欢小鼎吗?”小鼎见林惊羽渐渐远去,在陆雪琪怀里开口不解道。
陆雪琪看着小鼎,眼中闪出慈爱之色,轻声道:“不是……”
“那他是不是不喜欢爹?”
陆雪琪抚摸小鼎的手微微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是……”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用更深的语气道:“他是,你爹的朋友……”
小鼎更是不解了,“那他为什么没有去过大竹峰,曾叔经常去找小鼎玩的……”
陆雪琪看着小鼎,没有回答他的话,微微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小鼎,回家吧……”
(十六)承诺
大竹峰。
夕阳渐渐从天边坠落,橘黄色的晚霞在天幕之中连接成片,把大竹峰的竹子房屋也笼罩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安静而又慵懒。千年不曾消失的晚风将天边的云霞时而吹散,又时而聚集,万物变迁,却是辽远地静默无声。
“吱吱吱……”
守静堂外,大竹峰的一狗一猴正在门外的台阶上嬉闹玩耍。大黄硕大的的身子趴于最下方的台阶之上,伸着长长的舌头,哈哈的喘着粗气,毛色光亮的前胸起起伏伏,一条粗长的尾巴在身后弯曲的盘着,时而扫动两下,同时还抬起头来不断看向远处的天边,似是被这绚丽的晚霞所吸引,又似是等待天上会出现什么东西一般。相较之下,小灰便不像大黄那般安定了,只见这猴子一会儿跳到大黄的背上,吱吱吱地做嘻哈得意状,还不停地挠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一会儿又跳到大黄面前,龇牙咧嘴地做着各种鬼脸,似是在对大黄的无动于衷表示抗议。
这猴子不时发出的低低叫声,打破了大竹峰上一贯的安静。
“汪汪汪……”
大黄的身子却在这时在地上突然站了起来,抬着脑袋指向天空,两只眼睛直直的盯视着天边渐行渐近的两道剑光,嘴里不停地吠着,尾巴也开始不停的随着身子晃动起来,似是期待,又似是兴奋。
小灰正要对大黄做出一个新的鬼脸,却见这大狗不知何故躁动起来,不由也向天上看去。只见天上的两道剑光越来越近,正是文敏和陆雪琪带着小鼎从龙首峰归来了。
猴子眼中也是立刻明亮起来,咧着嘴巴一手指着渐渐昏暗的天空,一手还不停地拍着大黄的脑袋,“吱吱吱”地叫的更欢了。
空中的两道剑光渐渐减弱,盘旋着稳稳落于守静堂外。缓缓收起的剑光之上,两位窈窕女子的衣裳在风中起舞,勾勒出主人谪仙一般的身姿,凌乱的发丝也飘舞着静静散落下来,托衬出两张美丽的脸庞,迷离着隽秀的青山翠竹。
一张清丽温婉,柔和文静,一如轻柔绽放的粉色樱花;一张绝美清冷,不可方物,恰似孤傲绝尘的幽幽百合……
连绵的墨绿青山,似是一时失去了颜色。
陆雪琪轻轻挥开一只胳膊,雪白的纱衣之中露出小鼎的大半个身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