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很惊讶,她难道没有中毒么?不过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反正都已经死了,要不要头有何关系?万一还没有断气,我也只是助他们早日解脱。”
谷之华的脸上有了点愠色,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她正待开口,却看见龙一背后有不寻常的动静,不由得大叫:“小心!”口中说着身子就已经扑了过去。
第十四章(二)
谷之华只往前扑了一步,一步之后,便看见已经来不及转身的龙一往地上一扑,凭感觉躲过了暗器。
谷之华这才放下心来,她心劲一松,始觉得毒药的厉害,头昏昏沉沉的,压得眼皮沉重地闭上了。
她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尽黑,一个身影正在自己身旁火堆的对面扒拉着火堆。她看了看,确定是白天见到的那个龙一,才完全放心。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左手背被有毒的暗器划伤过,可是现在一点也不痛,反而有些清爽的凉丝丝的感觉。举起手来看,手背已经被仔细的用药敷上,用布条缠好了。
她起身时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果然,火堆对面的人抬头望了过来:“你醒了?”
谷之华没有回答。
龙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你手背上的伤口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了,毒也解了。你是中了这种毒之后坚持得最久的人。”
谷之华将信将疑:“真的?”
“嗯,”龙一继续拨弄火堆,“他们都已经死了。”
“如果你不替我解毒,我也一早死了。”沉默了片刻,谷之华又再开口:“所以,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这毒可是我下的,伤你的人也是我。”龙一有点皮笑肉不笑,“我救你也不过是一时心情好而已。要是我心情不好……”龙一的脸突然变成恶狠狠的吃人相,“我就把你的脑袋切下来,就像刚才对那堆死人做的,”他慢慢比出刚才举刀劈下的手势,“哗——手起刀落。”
比划完之后他得意地看向谷之华,却发现她比自己想像的镇定,镇定得都有些过头了,好像……是发呆?
“你想什么呢?”对于自己的恐吓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龙一很不满,所以连声音也开始不满地嘟哝起来。
“没什么。”谷之华回神,“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谷之华摇头:“你不认识的人,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朋友。你和她,其实挺像的。”真的挺像的啊,她在心里轻轻地说,该狠的时候狠辣得痛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或许对某些人来说是坏人,但却不是真的冷血无情,这样的人,甚至比许多平常人保留了更多的童心。这样的人本该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她却因为那个叫做胜男的人,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还有完全不同的人。
“我和你很熟么?你这么快就下判断了?”龙一挑了挑眉毛,“未免太武断了吧?凭什么?”
谷之华又不吭声了。
就在龙一习惯了她的不吭声,自顾自地玩弄火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凭我的直觉。还有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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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遗捧着药碗,一脸的为难:“我不是大夫呀,不怎么懂医术啊。”
厉南星两手一摊,更加为难:“医人者不能自医。她可是我的亲姑姑啊,关心则乱,还是你去吧。”
金世遗求救地望向商隐之,对方正很仔细地用小剪刀修理手指甲,连头也没抬一下:“我答应过我那个死鬼老爹,这辈子都不从医的。”
金世遗低头看着药碗,继续为难。厉南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我姑姑无亲无故,又没有死鬼老爹逼,是唯一可以做这样事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姑姑自己来动手吧?”
“去吧。”厉南星抱起趴在桌上睡觉的小狐狸,在“清炖还是红烧呢?”的自言自语中走了出去。金世遗预待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没有说。
商隐之也站了起来,向金世遗走过来,手伸向金世遗手里的药碗,在金世遗的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时候,他摸了摸碗壁,说:“药快凉了。”然后也转身走了。
金世遗叹气,终于,端着碗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他来到玉海烟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是敲响了房门。里面果然传出来那把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金世遗清了清嗓子,正正经经地说:“玉姑娘,南星让我过来帮你疗毒。”
门“吱呀”一声打开,匆忙带好的面具也没能掩饰掉她匆忙的眼神:“他告诉你我中毒了?”
“是的。”金世遗一边回答一边开始观察起她的细节来,这之前,金世遗从来没有观察别人细节的习惯。在玉海烟眼中的匆忙开始带上忧虑的色彩前,金世遗赶忙自动解释了:“他说你自幼就中了一种不知名的奇怪的毒,这些年来一直余毒未清。”
她终于镇定了下来,闪身让开:“进来吧。”
金世遗看见自己握刀的手在悄悄发抖。他把手背到身后,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握一握,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心里仔细回忆南星刚刚的一言一语——姑姑中毒已经很多年了,而且毒性特殊,稍微处理得不好就很容易余毒未清、功亏一篑。你先把药碗里的药给她喝,碗里的药足够清楚掉她体内的大部分毒素。待到药性发作,中和掉她体内的大部分毒素后,你再照着纸条上写的顺序依次用银针插入那些穴位,将余毒全部引到她的右臂,然后用这把浸过药的匕首划在她手臂上,让余毒顺着血液流出。这匕首上沾着的毒和姑姑体内的毒生性相克,能将余毒都引到伤口这里来。但是……伤口不要划得太深,太深了,毒还没流尽姑姑就该失血过多而……也不要太浅,太浅不足以让余毒排尽。
金世遗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交换地握了会儿匕首,腾出手来在衣服上擦掉手心里满满的汗。紧张地看着玉海烟端起了药碗。
玉海烟看着坐立不安的金世遗,搁到嘴边的碗停了下来,好笑地逗他:“你好像很紧张?”
金世遗再偷偷地擦擦手心的汗,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啊,真的没有。”
有撒谎撒得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的么?玉海烟憋着笑:“真的?可是我看你特别紧张啊。难道说……”面具上露出来的眼睛眨巴眨巴顽皮的样还真的很像那只快被红烧了的小狐狸,“这碗里装的是砒霜?”
“不是!”金世遗差点就跳了起来,他被人冤枉得多了,如此急于辩白似乎还是第一次,“玉姑娘,你……你的毒不容易解,我只是担心……”
在金世遗看不见的面具下,玉海烟的眉毛扬了扬:“担心把我医死了?”话音刚落玉海烟就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调侃道:“你曾经不是很希望我死掉么?”故作戏谑调侃的眼神深处,紧紧地藏着些不易让人察觉的落寞。也不知她这曾经,是她身为“玉海烟”的最初,还是她作为“厉胜男”的前世结束?
第十四章(三)
厉胜男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不多会儿,就痛得让她冷汗直冒了。她自认忍功都快天下无敌了,可是现在,她也已经忍不住了。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双手捂住了小腹,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狂吐不止。在她残存的记忆片段里,除了无休止的痛苦就是无休止的痛苦,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看见了金世遗一直以来单纯的面孔上,难得的露出复杂的神色。可过分痛苦的感觉让她已经分不清这看到的一眼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梦幻了。晕过去的时候,她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这样的体验,这样的痛苦里闪过一丝若隐若现光明的景象,还真的很像她前半生的写照啊。
金世遗眼看着玉海烟将药喝了下去,对她戏谑他的话欲待辩解些什么,喉咙刚动了动,却发现玉海烟故作轻松地动了动喉咙,双手也不着痕迹地慢慢像小腹移去。他忙走过去,才迈出一步,就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尴尬地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金世遗进退两难的时候,玉海烟已经忍受不住,黑色的药汁混着鲜红的血液倾泻而出,泼溅得四处都是,有些甚至溅到了金世遗的衣襟和腿上。毒液溅到金世遗身上的时候,他像是被火星灼到了似的全身一抖,一直生根于地上的脚拔地而起,顾不得避开玉海烟再一次吐过来的毒血,一把扶住了她的双臂,而已经有些失去意识的玉海烟仿佛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般,顺势抓住及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只手。下一口毒血出口的时候,也是金世遗的胳膊被十指戳破的时候。
金世遗任由玉海烟的十指深深地嵌进自己的皮肉里,而且越嵌越深。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玉海烟,拧紧的眉头不知是因为胳膊疼还是因为心疼。他自己胳膊所受的痛苦,怕是没有她现在痛苦的万分之一吧?
在玉海烟有些失神的双眼看到自己的时候,金世遗艰涩地开口了:“你每个月毒发的时候,都是这么痛苦么?”玉海烟没有回答他,他也明白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在玉海烟吐尽最后一口黑血,合上双目之后,金世遗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针和一张纸条,依着纸条上的顺序,将银针一一扎进玉海烟的穴位里。这个穴位是……金世遗的脸突然变成了火烧云,略一思考,他轻手褪去玉海烟的外衣,将一枚银针扎进玉海烟后背的天宗穴,扎针的时候,他的眼睛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前面。只这一眼,金世遗拿针的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起来。最后,他不得不用双手拿着银针,刺完剩下的穴位。
在握住玉海烟右手的时候,金世遗一直不稳的双手竟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熟睡”中的玉海烟,对她说:“这一次,我们同生共死吧。”语毕,他闭上眼睛,让手中的刀随着自己的心,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