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一片冰凉。
裕太觉得好像很热，又好像很冷，脖子和手关节僵硬得像迟暮的老人。
于是在灰蒙蒙的氛围里，他有了一种错觉——是梦吧！
今天听到的，都是梦吧！
第五十三章 归零
裕太知道自己其实很笨拙，他能够装的也就是外表上那一点不值一看的凶神恶煞而已。
他常常觉得自卑……
就像滨名京曾经告诉他的一样，因为太过景仰哥哥的能力，所以才故意装做看不见对方对自己的好，一针见血地刺破了他紧紧保护着内心丑恶的那层外膜——对哥哥无懈可击的一切抱持完全否定的态度，难道不是一种妒嫉吗？！
记得当时他还大声的在她跟前理直气壮地否认，说自己只是不喜欢有这个的对手拦在眼前，接着大放阙词发誓一定要打败不二周助。
然后到今天，他幡然醒悟——这个坐在阴影里一动也不动地说着自己的故事的年轻女孩，当时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对他说出那番劝导。
他一直以为她是总在最高处的女王，什么都不畏惧，什么都不能扰乱她的理智！
他还曾经羡慕甚至敬畏着她凌厉的眼神和君临天下一般的霸气。
真相，原来是这样……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什么都不怕！
或者说是经历得太多，才会无所畏惧。
他突然觉得很想家。
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
会在夏天就唠叨着要打毛衣给在外住宿的小儿子的温柔妈妈，偶尔严肃，其实很和蔼好说话的爸爸，以取笑他为乐，但会在事后做美味的蓝莓派取悦他的姐姐和总是笑里藏刀欺负他，却会在自己决定转校的时候表现得那么不自然的天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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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名京慢慢把自己缩得更紧。
看着裕太曝露在仅存的一点光线里的表情，有点想笑。
被宠爱和圈养的小动物一心向往自由，怎么会懂得野狗们为一小块肉拼尽全力的辛苦？
所以他当然也看不懂滨名京同时面对不二周助和不二裕太时候那种想要破坏和瓦解的憎恨心情，也不会知道圣鲁道夫和青学的比赛，除了观月初以外，还有一个淡淡的，几乎连滨名京自己都不想去承认的灰色地带，一直在骚扰着她——疼爱的弟弟受伤了，温和微笑的哥哥，会很难过吧？
一样是哥哥，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作为弟弟的他，和作为妹妹的她为什么会成为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那种让人恶心和寝食难安的灰色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不刻意去寻找一些别的什么来平衡一下，她一定会撑不下去，圣鲁道夫和青学的比赛结束以后，总有一天她会在日夜的自我厌恶中忍不住破坏这个很容易被弄伤的家养宠物！
于是她开始说着连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的假话，去计划报复记忆里的那些讨厌鬼——只有这些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绝对不会后悔和内疚！
只要有了新的对象，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些无法掌控的心情，只要和讨人厌的过去做个了断，一定可以重新开始……吧？
结果她错了！
青学这个盛产怪物的地方有着这么多她根本无法适应的生物！
讨厌的闪亮生物使她开始天真地幻想去触摸太阳，自以为体贴的数据癖让她愚蠢地以为自己可以撒娇，还有这只家养宠物的哥哥，老是笑眯眯地开着玩笑，然后在某时间从背后盯着她——是怜悯，还是了然？
长此以往，她会生存不下去！
一定要早一点达成目的，早一点离开。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的深处，满是搔痒又疼痛的微妙感觉。
是把自己关起来……
还是把这只看见就觉得碍眼的家养宠物一口吃掉……
她想叫他留下来，却又开口说着相反的话。
“回家去吧，裕太君。”
然后她在沉默中目送着那个喜欢羞涩地在背后叫她“顾问”的孩子，在这一刻飞快地从阴暗的屋子里奔向了屋外，赶在最后一缕残阳消失以前，把悲哀的泪水吞进肚子。
再然后她慢腾腾地直起身体爬上楼，开始用可以称为粗鲁的姿态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里翻找出一堆尼古丁制品，神经质地点燃了一根又一根，每一根都狠狠吸上一口，然后熄灭……
最后从衣柜找出厚重的长外套把自己裹起来，塞在被子里。
香烟残留在嘴巴里的刺激味道和身体兴奋的感觉让汗水很快遍布了全身，连头发都开始从根部浸湿。
衣料和碱性水分交融，摩擦着皮肤，像是重度过敏一样又痒又疼。
盐分和水分都流光以后，就没有可以形成泪水的成分了吧？！
已经习惯了！
因为不是公主，所以没有为我披荆斩棘的骑士，要铲除恶龙解除诅咒什么的，全部都要靠自己。搞不好到最后，还因为不能见光的手段问题变成了惹人讨厌的巫婆。
以后……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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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由美子很喜欢她的两个弟弟。
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周助，还有爱像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骨子里却很腼腆的裕太。
说实话这两个孩子算是相当乖巧的，虽然在某个方面因为裕太的固执导致兄弟间有了那么点隔阂，不过在时间的洗礼过后，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少年的逆反期如果一点表现都没有，反而会让人觉得不放心吧？
不过今天，意外晚归的裕太从进了家门开始就一直很奇怪的表现不能不让她担心了。
“裕太怎么了吗？”最小的弟弟本来就是最被疼爱的孩子，难得的是他并不任性，多数时候，由美子只需要一眼就能猜透这个单纯的小孩脑子里装着什么。
但是今天这孩子失魂落魄气喘吁吁逃进家门的时候，脸上，眼睛里，惊恐的情感清晰可见。
当然凭她对弟弟的了解，这孩子是绝对不会因为被欺负就这么失态：“碰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一边帮着妈妈把南瓜咖喱摆上桌，温柔的姐姐给了弟弟一个安抚的微笑。
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的爸爸摘下眼镜上下打量着久未回家的小儿子：“考试了？”
严肃的父亲第一联想永远是孩子们避之不及的功课问题。
“爸爸，你也真是的，裕太才回来，不能说点别的吗。”不二太太皱着眉头心疼小儿子好像又瘦了点，果然学校的伙食就是不能跟家里比。
“是，是！孩子们要是被惯坏了以后会抱怨我们的。”不二爸爸对妻子抱怨的语气一向没什么办法，这夫妇俩被作为夫妻和睦的典范完全没有任何疑问。
暖暖的灯光，饭菜的香气，，和家人没有压力的相处……
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啊……
和刚才空荡阴暗的房子是那么不同！
“哥哥呢？”裕太不知道自己在愧疚什么，但是酸酸的味道从某处涌上来，熏得他不敢去看那些温暖的光和人。
他刚才……从一个总是冰冷和黑暗的地方逃跑出来……一个人……
“哎呀，你们没碰上吗？周助他刚刚出去了。”由美子笑着踮脚摸了摸弟弟的头，这孩子不知不觉比自己还高了呢，不过他今天对她的亲昵动作没有脸红和不满倒是很少见：“好像是去接一个朋友，所以今天家里有客人哦！”
“朋友？”垮下肩膀，回来的时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为了平复心情，特地挑了绕远路的小巷子走，没碰上也不奇怪。
他没留意母亲和姐姐担心的目光，一心在想着如果哥哥在的话，就算丢脸也要一起商量看看，关于滨名京的事情，他完全没有主意。
因为自己……做了逃兵……
“我上去一下。”压抑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名为“悲伤”的情感：“晚饭……不吃了。”
他本来是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可靠的人，至少在滨名京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故事从埋得很深的地下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暗自对自己下了决心的，无论如何要……
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呢？
不知道啊！
他希望自己可以像个男子汉一样扛起很多东西，可是滨名京一句“回家去吧，裕太君”，马上就让他的勇敢丢盔弃甲……
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理智到可以毫不在意地面对这种真实，也没有聪明到马上判断出该怎么办。
他不想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不想她发现自己的不知所措，也不想她以为自己很懦弱，所以选择了逃跑，可是这恰恰是最让自己不齿的懦夫行为，跨出那道门的第一步，合上的大门重重提醒着他做了最愚蠢的选择！
电视上那些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或者“忘记从前重新开始吧”之类的话根本就是假的。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因为受伤害的人不会因为肤浅的一两句安慰就真的可以走出来，就好比连作为旁听者的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么简单就能从回忆中出来一样，生活和剧本……完全是两码事！
一定被自己伤害了吧？
那个老是假装冷酷的女生，一定在某处躲起来舔着伤口，然后自己对自己说着谎话寻找安慰。
“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不二妈妈叹了口气，裕太好不容易回来，所以精心准备了他爱吃的菜，可是居然说不想吃了……
由美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默默帮妈妈拉开餐桌的椅子。
“周助……最近也有点心神不定呢！”她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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