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要人活,谁都死不成!”平一指似乎是被感染了,也激动了起来,一面愤愤地说道,一面还将袖子挽了挽,“我还就不信了,你不让我治,我偏要治!就要治!”
对于这种认为自己救人是在和阎王抢生意的神医来说,果然还是说他没有治好病患的能力才最踩中痛处吧……林平之歪打正着,倒激起了平一指的好胜之心。
“马上把病人抬到我这里来!不然的话……”平一指顿了一顿,努力搜肠刮肚想着威胁性的句子。
“不然的话,就让那只麻雀白死好了!”他恨恨地指着林平之,回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所以他这是答应了,不会再要你的命了,是吗?”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林平之摸摸自己脑袋。
曲非烟见他憨憨的样子,再对比刚才的含泪怒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扑上去一阵乱挠乱咬:“叫我说你什么好……笨蛋。”
她并没有将爪子亮出来,只是拿肉垫拍打吓唬他。林平之心里如明镜似的,嘻嘻笑着任她揪自己的耳朵,一路笑闹着回了住处。
林震南比他们回来得还晚些,因此林平之只与那镖师说好,将那疯婆子一段揭过去不提,只说上街闲逛的时候,已经与平一指打过交道。那镖师怕护主不力让林震南责怪于他,听小主人主动为自己掩饰,自然是欢天喜地无所不从的。林震南谈成生意回来,心情正佳,听儿子说居然已经与神医商定,也没有多作深究,高兴地命人随着林平之把田伯光扛过去不提。
田伯光经过多日的昏睡,早已经是形销骨立,瘦脱了形。平一指一看,却是扁着嘴嫌弃地道:“才如此而已么?老子还以为伤成什么样。这人到了我手上,便是想死也难。”
林平之忍不住插嘴问:“福州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你却说得这般轻巧,可不是吹牛皮罢?”
“哼,你这小鬼,且看我杀人名医的手段。”平一指眼中划过一道精光,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神情来。曲非烟与林平之均是好奇,便都在一旁瞧着。平一指也无所谓,便当他们不在场一般。他自诩手段高明,并不怕小孩子在场让他分心,再者,他也有心在林平之眼前卖弄,震慑震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田伯光久睡不醒,一是外伤过多,二是内里亏空,三是毒素难解,若不是他年轻底子好,怕是早就见阎王了。平一指却是不慌不忙,先是只伸出一根手指搭了片刻的脉,再执起近百枚金针将田伯光插得如个刺猬也似,又上下察看他各处伤口。
看到小腿处时,他冷笑一声,拿过一把雪亮的短刀,喷上烈酒在火上烧了一烧,点了几处穴道,就往田伯光腿肚子上剜去。
见他这一下辣手,林平之与曲非烟都是吓了一跳。平一指听见林平之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得意地笑了一笑,手下一点也不停。他在剖开的伤口之处搜寻了一会儿,拉出一条东西来,理了一理,又放回原处,紧接着便拿了根弯弯曲曲的针,大马金刀地给田伯光缝上。世间做针线活能做得像平一指如此雷厉风行的,也算少见,竟似他手下缝得不是人肉,而是猪皮一般。
林平之搂着曲非烟,低声道:“他刚才理顺的东西是经脉,想是在打斗之中震着了,扭转了一些。若是不挑出来扳正了,今后虽然行动无碍,但耐力上要差了许多,武功要想再有进益就难了。……嗯,之前那些大夫光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他眼睛倒是厉害。”
略一挑眉,平一指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暗自惊奇了一阵。只不过帮田伯光驱毒一事繁复至极,他很快便投入到施针导脉之事当中去,额头处也密密地冒出一层薄汗,便无暇再顾及林平之在旁说了什么。他手法凌厉,动作既快且准,只聚精会神地在不同的穴位变换使用着各种器具,令人眼花缭乱。那等风范,的确当得上当世第一神医。便是他那滑稽可笑的矮胖身躯,也似高大了许多。
“他果然厉害吧?”曲非烟看得有些眼酸,便拿尾巴去逗林平之,在他面上扫了一扫,“我就说受他一番折腾,倒也是值的。”
林平之看得眼珠错也不错,只把她尾巴捉在手里,教自己的视线不被挡住,轻轻叹道:“我之前看医书有许多不明白之处,去问禅师爷爷,他也说术业有专攻,在精妙医道上他并不甚了悟。如今看他这一番诊治,竟然比看上几个月的书更使人有所领悟些。”
“纸上得来终觉浅,就是这样了。”曲非烟见他好学的乖乖模样,笑眯眯地揉了揉他发顶。
又过了数柱香的功夫,平一指的动作越来越快,曲非烟都快要等得睡着了,林平之却还是兴致勃勃的模样。此时,只听得平一指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喝道:“那小孩,过来。”
林平之把曲非烟放到椅上,依言挪了过去,嘴上还应着:“我叫林平之,不叫那小孩。”
也不去理会他,平一指指着陈于白布之上的金针道:“金针按大小分为四等,一等为大,四等为小。我要哪等的,你便递给我,听我吩咐,手脚快些。”说完,他也不管林平之,只自顾自地继续动作,时不时换个穴道,伸手报出一个数字来。
林平之起初动作有些谨慎,要确认了大小正确之后才敢拿。没过一会儿,他便熟练起来,平一指刚一出口就能将需要的针送上去。片刻之后,平一指嘴皮子都不用动,他便能先上一步递到他手边。
须臾,平一指拿巾子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汗,命令道:“现在开始数数,我若不让你停就一直数。”
虽有些不解,但林平之还是朗声数起数来,他每数过二十,平一指便拔下田伯光身上某处的金针。也不知数到了多少,终于将一只大刺猬给揪得光溜溜了。此时,别说是平一指,便是林平之也是略现疲色了。
至于曲非烟……梦都做了不知道几个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每次平一指为田伯光疗伤放毒的时候,都要把林平之支使得团团乱转。所幸的是林平之自己也觉得十分有趣味,一老一小配合得也算默契。这一日,平一指将田伯光身上的金针拔完之后,伸掌在他头顶百会穴轻轻拍了一下。
曲非烟低低地“咦”了一声,林平之也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要将田伯光唤醒。一人一猫两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田伯光,生怕漏过他一个动作与表情。
轻轻呻吟一声,田伯光竟然真的苏醒了过来。
“哼哼!”颇为自得地挺胸凸肚,平一指一边拿起巾子拭手,一边走到一旁歇下。林平之与曲非烟早已扑了过去,一时间“光光”、“喵喵”的唤声充满整个房内,平一指撇了撇嘴,连忙捂住了耳朵。
“轻一点,笨蛋少爷,我要被你勒死了。”田伯光虚弱说着,手却缓缓抬起,抱紧了挂在他脖子上的林平之。
曲非烟蹲在他脸边,微笑地看着他:“怎么样呀臭小子,不中用了吧?要不要姐姐帮你报仇?”
“要。怎么不要?”田伯光低笑了一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声音虽轻,却含着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强硬和果绝。
林平之与曲非烟这一次的仗义相救,田伯光与他们之间更亲近了一层。如果说,失去了所有小弟的田伯光在这世上还有信赖的对象的话,便也只是他们两个了。是以,虽然一开始他并不想多谈这番劫难的前因后果,但在林平之与曲非烟的照料与陪伴之下,还是慢慢敞开了心扉。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那个姑娘。
据田伯光描述,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他偷了她家数件珍宝,却因为她惊恐含泪的眼睛,乖乖地把那些古董放回了原处。
她有些娇气,也有些任性。但对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她即使是发脾气,也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光彩和美丽。
正文 笑绝花柳意
有那么一段时间,田伯光经常悄悄地去看她,在夜里,翻墙。
他不得不承认,面对那样的富家大院,他觉得用轻功翻进去比从正门进去要更自在一点。
他给她讲自己种种冒险经历,作出各种夸张的表情与描述,在她的惊讶与好奇里得到孩子气般的满足。
当像花瓣一样娇艳的少女,向你露出受惊的小鹿一样的天真神情的时候,很少有男孩子会不动心的。
当她的父兄突然出现,指责他调戏她,企图玷污她的时候,他觉得是这真是荒谬极了。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他甚至不敢长时间地正视她,更不要说去碰她了。
这样的谈话,他们自然是不欢而散。他气不过,还教训了一下挥着拳头冲上来的家丁。
她约他见面的时候,他虽然有些踌躇,可还是去了——他心里有个声音说,错的并不是她。
她含着眼泪,说这是一个误会,代父兄向他赔罪,还给他端了一杯茶,让他不要生气。
他怎么能不喝呢,她的眼睛那么亮闪闪地注视着他。
第一次坠入情网的少年通常不知道,有些姑娘在爱你的时候有多可爱,害你的时候就有多可恨。
后来,他丹田剧痛、真气全失,还得与流水一般的贼人厮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直到现在,当他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他似乎还能感受嘴里是浓重的铁锈味,还泛着酸苦。
那是痛苦、后悔、震惊,以及……被背叛的味道。
“她居然给你下毒!”林平之将拳头攥得紧紧的,“亏你还这么喜欢她!真坏!”
田伯光苦笑,抬起手来揉他的头发。
曲非烟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按理说,你有没有非礼过那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