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来到一处较大的乡间集镇,是方圆几十里内的集贸之地,算得上热闹,最难得的是,竟然还有一家客栈。
张顺转回头瞧瞧彤铃儿面色憔悴,身困神乏,当下哈哈笑道:“今天咱们不急着走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家客栈,须得美滋滋的睡上一觉才是。”
彤铃儿喜道:“大哥也觉得累极了么?那正好,这里已离远了绵州城,咱们可以放心大胆的休整一番。”
张顺嘿嘿笑着点点头,与她一道进入客栈。只见前堂中食客众多,各色人物均有,生意竟是分外的好。柜台里站着一名中年掌柜,算盘打得噼叭作响,听见张、彤二人要两间房,连头也不抬,只将双眼往上一翻,瞟了二人一眼,冷冷道:“今日正是赶大集的日子,来往的客人多,只剩一间客房,房价每日一百八十八钱,要住的话,先交房钱。”
彤铃儿见他如此怠慢,怒气顿生,心想且不说自己与张顺男女有别不能住一间房,只瞧这人冷言冷语的态度,似乎竟是别人求着他做生意一般,正要开口斥责,却见张顺拿出一吊铜钱甩在柜台上道:“吃住都在里面了,只住一日,叫伙计把客房收拾干净点,再弄一桌好酒好菜来。”
那吊铜钱有些分量,砸在柜台上嘭的一响。那掌柜的微微一怔,随即换了付笑脸,道:“小官人,小娘子,请入座,请入座,这就给您二位安排去。”
彤铃儿心下嘀咕,与张顺落了座,几番欲问,却又羞于开口,心想:“大哥的性子甚是豪爽,难不成他连男女有别也不顾么?”但细想这一路上他的行为,处处尊重自己,绝无半点轻浮举止,绝对是个坦荡君子。
张顺见她面有难色,已知她的心事,笑道:“妹子,你大哥是个酒鬼,在这山野之地好不容易遇上一家还算热闹的酒家,若不狠狠喝他娘个一宿,岂不是浪费机会?你吃完饭就去歇着,我可迫不及待要解解酒虫了,哈哈哈!”
彤铃儿听得心头一热,情知他是打算熬上一夜,腾出房间给自己休息,一时间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的那种温馨冉冉升起,竟欢喜得想要流泪。她佯作拂弄头发,拿衣袖擦干湿润的眼眶,笑道:“大哥的酒量想来极佳,小妹一时也无睡意,不如陪大哥小酌一番。”
张顺笑道:“你会喝酒么?”
彤铃儿道:“量浅。我小时候,常常被我爹抱在腿上玩,看他喝酒喝得高兴了,我便哭死哭活也要与他干杯,我爹甚是宠我,有时候便拿个小杯子给我倒上一点喝着玩儿,因此小妹能喝上一点点。”
张顺大笑道:“好,妹子骨子里有股豪气,就连好多男儿汉也比不上你呢!咱们来试试,看看各人的酒量究竟有多大?”二人游戏之心大起,等酒菜上来,只浅浅吃了些菜,便你一杯我一杯的比将起来。
张顺才领略到酒的妙处不久,甚想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喝起来根本不需人劝;彤铃儿见他如此高兴,自然不愿扫他的兴,也陪着轮番连饮。不多时,二人面前的酒桌上已放了三只空酒壶。张顺是天生的海量,越喝越是高兴;彤铃儿看起来是在细酌浅饮,但实际喝下去的酒却并不比张顺少多少,除了面色泛红之外,竟也毫无醉意。
二人又叫来两壶酒,连碰三杯。张顺豪兴大发,击桌笑叫道:“痛快,痛快!这样既漂亮,又聪明,还这么能喝酒的好妹子上哪里找去?我可真是撞了狗屎运了,哈哈,哈哈哈!”
第十章 夜雨江湖(二)
二人均是天生海量,越喝越是高兴,桌上的酒壶空了又换,也不知喝了多少。彤铃儿酒劲上来,眼前闪过唐承欢那俊俏可爱的模样,想起他那些显得稚嫩却又真挚的爱护,不知不觉在心里带了悲情,这一来酒劲犹如冲溃大堤的洪水,霎时间泛滥开来。
她在“大哥,敬你”的叫喊声中惊醒过来,忽觉头痛欲裂,转头一看,自己已躺在客房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窗外透进暖阳,竟已是日上三竿了。
耳听房门“哆哆”敲响,张顺在门外笑着叫道:“好妹子,该起来上路了。”说完听见他走了开去。她面上一热,赶紧起身梳洗一番,奔下楼去,只见张顺倚在一棵小树旁抱胸远望,正耐心等候着她。
二人经过这一夜豪饮,彼此再无一丝客套和扭捏,已与真正的亲兄妹一般无二,说了几句笑话,便即骑驴赶路。如此一路走来,只要张顺发觉她困顿劳累,便会找个地方落脚,好生歇息一夜,才又上路。
二人走了近一个月,才进入利州地界。连日来本已变得兴高采烈的彤铃儿忽然沉默寡言起来,眉宇间时有悲伤之色。张顺瞧在眼里,奇在心里,但见她不愿多说话,便也不问。
利州城远离成都,已在巴蜀北方边缘,无论地貌风土,还是当地人说话的口音,均与成都周边有较大的差别。张顺从未走过如此之远的地方,虽说是家破人亡的逃亡旅程,却也甚觉兴奋。
城里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堆满了木材砖瓦,显得乱哄哄一团。许多房舍连清漆也未来得及刷上,竟是大片大片新建起来的。
张顺大奇,对彤铃儿道:“这城里可真古怪,怎会有这么多人修新房子?”半晌不闻彤铃儿答话,回头一看,只见她坐在驴背上痴痴发呆,面上泪花闪亮,嘴唇哆嗦,正在强忍哭泣。
彤铃儿抹干眼泪,说道:“大哥,这里是妹子的家乡,不久前,家里人全都被人害死啦,你陪我去家里看看好么?”
张顺点点头,向她安慰一笑,随在她后面,心想:“我只失去一个二妈,便已如此心痛,她失去全家人,却不知是怎样深重的痛苦了。”又走一段路,眼前忽然现出一座气势恢宏的新建宅第,门前站着数名头缠黑巾的江湖汉子,正在将一方宽大的门匾往大门上安放,那门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朝天别庄”。
忽见彤铃儿浑身大震,低低的叫了一声,身子抖了两抖,差点摔下驴背。张顺连忙催驴上前,将她扶住。听她哭道:“大哥,咱们离开这里,赶紧走。”他心下虽奇,却不迟疑,牵着她座下青驴调头便走。待远离那处新宅,回头见她面色恢复平静,才问道:“妹子,刚才是怎么啦?”
彤铃儿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那处便是我家,这才三个月不到,竟已被人占了去啦。”
张顺诧异地“哦”了一声,问道:“你的家人是怎么被人害了的?”彤铃儿不敢细想当时惨状,只道:“被人放火烧了我家的宅子,家……家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没有别的活口……,连下人们都……”
张顺点点头,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状,寻思:“照妹子这样说,那可算得地方上极重大的人命官司了,官府未曾捉拿到凶手,也不寻找妹子这唯一生还下来的苦主,怎能这么快便将她家的土地给了别人?”
彤铃儿也正在心头有此疑问,仔细想了想,抬头说道:“大哥,我家的血仇,一定与占我家地的这些人有关。”
张顺又点点头,脑海中闪过对唐门的仇恨,正色道:“我也这样料想。不过,刚才瞧那些人的打扮,象是极有势力的江湖帮派,这可与几名恶匪、地痞不能同语,咱们须得悄悄查访,倘若果真是那些人害死你的家人,咱兄妹俩务须寻访名师,苦练武功,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彤铃儿本已心乱如麻,听他这番话,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她已将张顺当成是亲哥哥,当下也不矫情,说道:“多谢大哥,妹子这辈子,定不负这份兄妹之情。”
张顺微微一笑,轻抚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在这城里长大,别被熟人认出来,暴露行藏。咱们先找间客栈落脚,你别露面,晚间我再来探探那些人的底细。”
二人走出火灾波及的区域找了间客栈,草草用了饭,彤铃儿便回客房歇着,张顺出去买回一套“泥腿子”们常穿的灰黑短装换上,等到三更过后,悄悄潜至“朝天别庄”附近,见抬土抗木的工人们虽已散去,但那些头缠黑巾的江湖汉子依旧按着排班巡来巡去。
他瞧见这阵仗,心下又喜又忧。喜的是既然有这么多人守卫在此,必是这个帮派的重要堂口,能够探听到有用消息的可能甚大;忧的却是,这样的巡护排场,竟比在蜀中威风八面、历久不衰的唐门还要更甚,却不知巴蜀江湖中,何时冒出了这么个势力不可估测的帮派。
他一身泥腿子打扮,倒也不必担忧被人注目。自从北宋占领巴蜀后,不仅屠杀了数万后蜀降卒,将后蜀国库掠夺一尽,还在巴蜀地区设置了官买官卖的锦绸、茶盐机构,说是官管,实则就是北宋政府强抢百姓钱财,总之是想尽一切法子,将号称天府之国的巴蜀搜刮一空。
而其中受影响最大最惨的自然非平头百姓莫属,不少人累死累活,也满足不了北宋政府不顾百姓死活的繁重税赋和各种巧立名目的强夺豪取,好多不忍心卖儿卖女的人家,只得举家流离失所,在类似于利州这样的较大城镇里卖死力混口饭吃,因无钱买鞋,赤足来去,被人戏称为“泥腿子”。
而这样的泥腿子成千上万,随处可见,几乎与讨饭的乞丐无异。因此张顺此时这身打扮,随意往哪处角落里一躺,也不会惹人多瞧一眼。
张顺耐心寻找机会,心想春寒料峭,最多等到四更时分,这些巡来巡去的江湖汉子们便会抵不住寒困,有所懈怠,自己便可趁机潜入“朝天别庄”中查探情形。却不料等至四更三刻,那些江湖汉子们换班巡逻,竟丝毫不见疲态。
他终于耐不住急躁,抬头看看天色,过不了多久便要到黎明时分了,看来今夜无法进入庄去。他心有不甘,回头又看了看那些手按刀柄剑柄的精壮汉子们,正欲回去客栈,忽见“朝天别庄”里挑起一窜黄色灯笼,那些正往来巡逻的江湖汉子们眨眼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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