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赢了,虽然没第一场那种压倒性的胜利,但是还像上次那么高兴。大家彼此对视,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
赵秉钧这场就没怎么发言,害的我们仨差点把嘴皮说破。楠楠表现可真是极其出色,不知道碰着她那根弦了,那叫一个舌璨如簧,说的我都觉得她对这个辩题至少有十年以上的高深研究。
比赛完了,我嗓子也冒了烟,到处找水喝。赵秉钧永远是我们的老巢大本营,伸手就递了一瓶绿茶过来。我咕咚咚一下就灌了半瓶,本来想把剩下的半瓶还给他,可我转头一看他那眼神,黑幽幽的,像要吃人似的,一缩脖子,还是把绿茶妹妹霸占算了。
我们之前轮空了一场,这把直接就进决赛了。当时可没想到能走这么远,我还当第一场就得死翘翘呢,用大於的话说就是死啦死啦的干活思密达!当晚抽了辩题,又回归第一场的套路,叫“大学生应该更注重理想,还是更注重现实?”我们抽了反方。
不管下场比赛怎么样,大伙此时都非常高兴。一大堆人一起出去吃火锅。我们喝了好多酒,酒水就洒了一地,现场杯盘狼藉;心情更是不错,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喝的火锅店里的人一直看我们,大概觉得这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呢,怎么就来煽上情了!
我看着大於憨态可掬的模样和小园子的笑脸,觉得生活挺幸福的。我自己其实没有什么亲人了,家乡的老屋只剩我一个人住,几乎连个家都不是。但是我有了另一种亲人,我要好好珍惜他们,互相护持,走完一辈子,到老都是好朋友,这辈子才不会孤单。
享受过后,就开始艰苦的准备工作。理想和现实可是斗争了很久了,我们狂翻书,引经据典,想找出个立足点来。赵大人要同时准备五升七考试,前两次开会没来,我们真觉得力度降了很多。等他第三次来的时候,被我们一办公室的资料轰了个底朝天,狂灌了他一脑袋。
他回去想了半个晚上,再开会把我们的资料都放一边,把我们的劳动成果视为白辛苦,也把我们的想法毙了。毙的是真让你哑口无言,他说:“这个辩题,容易,出题人一看就没学过政治。”
“咱们不都信仰马克思唯物主义吗?那就得说是物质决定意识!现实是什么?物质!理想是什么?意识!咱们不都信仰马克思主义可知论吗?理想,绝对可知!怎么知,从实践中知!从现实中知!咱们不都信仰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吗?实践——认识——实践!也就是说,从现实出发,上升为目标计划等认识,既是理想,在理想的指引下,更高层次地进行实践。”
“换句话讲,现实既是出发点又是归宿,既是目的又是基础,既是原因又是结果,而理想,不过是一个指明方向的灯塔指南针。”
“如果你的理想不是从现实中得来,那说明你的理想不过是妄想,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切实际,无法实现;如果你的理想是从现实中得来,又想要付诸努力实现理想,那就只能说明现实更加重要;除非你说你的理想不想转变为现实,那你的理想也不是理想,是幻想,空抱着幻想魂游天外,最后只能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赵大人,原谅我又用了这个称呼,虽然我觉得你说的相当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但我是真想不出任何论点能驳倒你。我不知该庆幸你是我们一方的同志,还是该庆幸小园子的小手,抽的真好。
反正我是傻了,楠楠开始眼冒红心,老袁举着自己的大茶杯,眼睛都直了。小园子“嚯”的一下就站起来,小手一拍桌子,目光炯炯道:“perfect,就这么定了。”
我们感到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好多,心情也阴转很晴。赵大人说完,无视于我们内心的澎湃,自顾自坐到椅子上,跟坐龙椅似的,仪态那叫一个高贵大方。我们全体万众一心的仰望着他,不是一般的激动和崇拜。要怎么说,同样是人,差距就这么大泥!
决赛在半个月以后,我们准备得真叫一个十足充分,精神气儿相当足。果然,上去没两句话就把对手绕晕了。这段根本不用我描述,总之场上的情形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势态。
管对方怎么说,我们就抓住赵大人定的中心思想。正着也是现实,反着也是现实,前后左右,满天都是小星星。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们能把辩题上升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上来,饶是他们口才奇佳,论点上就输了。赵大人在他们绕晕后也不放过对手,把人溜得前后矛盾还批判人家:“你刚才说是,现在又说不是;你前面说不是,现在又说是。你说是就是,不是也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你说到底是还是不是?”
底下观众笑的跟点了笑穴似的,表情和掌声都够热烈。我们在上面也感到稳操胜券,自由辩论这就结束了,下面观众提两个问题,四辩再总结陈词一下,我们就完成任务!
正得意着,有个观众提了个问题,非常犀利,他问:“反方说应该更注重现实,那请问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在列强入侵的时候,在抗日卫国的时候,我们的先烈们是不是应该更注重现实,不去反击抗争,流血牺牲,为了自己的小命而放弃保家卫国,爱我中华的理想呢?”
一片鸦雀无声,这个问题大了,答不好可成卖国贼了。之前完全没想到,我真想回答说这是当代大学生的现实和理想,可这么回答肯定失败,得不到分。我觉得当时得安静了五秒钟,可能没这么长,是我急的感觉上拉长了时间。楠楠明显着急了,在底下直拿手捅我。我本来就紧张,被她一捅,竟然“嗖”的一下的就站起来了。
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了,这时候怎么办,我心里直嘀咕,没法子,只好耍流氓了。我清清嗓子,装作沉稳的回答道:“这个问题完全不能说明理想更重要。当时的中华大地,国破山河在,整个中国的现实决定了,必然需要一批英雄勇士付出巨大的牺牲,抛头颅洒热血,来完成光复中华之大任。从古到今,从没有零牺牲的革命,用句通俗的话讲,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伟大的前辈先烈们,是为了不可回避的现实而选择抗争反击,不幸时慨然赴死的,而不是他们的理想,是去流血牺牲,对吗?”
后面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应该是赢了,因为比赛结束后,好多人,熙熙攘攘的,向我们涌过来。他们脸上都是激动的笑容,那么高兴,那么澎湃。
我在人群中,到处寻找大於的身影。所有人好像都成了慢动作,其他人在我眼里像是隐了身,转成灰色调成了背景。
只有他,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光环,举手投足像是最精致的胶片,透着朦胧而温柔的哑光。我的眼睛仿佛最精密的仪器,一眼就可以锁定聚焦在他身上。他没有看到我,和身旁的小园子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开心的大笑,又蹦又跳,每一下都跳在我的心坎上。他们脸上飞扬着神采,光芒夺目,耀眼至极。
我好像失去了感觉,木然的,晕呼呼的被他们簇拥着走,也不知走到哪里去,可能是饭馆,也可能是食堂。我只感到心中像针刺的痛,剧烈的,面积极广,疼起来,像是万箭穿心。我全身发凉,脸上大概全是惊异,他们以为我是因为胜利的惊喜,但我知道,我是被我自己吓到了。
就在刚才的那一转瞬的工夫,我发现了自己心里一个极其可怕的秘密。这个秘密无比恐怖,以至于,我都被我自己蒙骗住了,而且一骗就是这么多年,一心陷入自以为是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以前听人说,人的脑子是会骗主人的,当时我还嗤笑。现在,我相信了……
原来,我曾经爱着的,不是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园子,而是我自己以为的好朋友,好兄弟,许广於。这份感情,太过惊世骇俗,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愿面对。所以我把感情的矛头指向夏园,以为借此就能解释,当我看到他们两个浓情蜜意的时候,心中无限的嫉妒和悲伤。
我的大脑真会骗人,它做得如此成功,让我自己相信了这么久。每次心有疑虑,就自欺欺人,一笔带过,根本没仔细究查过,我心里到底怎么看待大於,我对他究竟抱了什么样的感情。
好像有人来跟我敬酒,我一仰脖子喝了进去,对方说了什么,我全没在意。我面上还能保持适度的微笑,只要微笑,多难的境地,一定能撑过去。我机械的动作,像是有另一个人主宰了我的身体。这另外一个灵魂没嘴就是我的大脑,它指挥我敬酒,寒暄,大笑,客套,连清醒时都没有这么进退得当,挥洒自如过。或许它真的存在,它躲在我的脑子里嘲笑我,蔑视我,我的确是个蠢货,无上愚昧,贻笑大方。
不知道喝了多少,脚下都虚了,全靠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我,我才能继续走下去。久违的真相,一下子快把我压垮。我浑浑噩噩的走,心里疼得透不过气来。这么简单的事,怎么竟然就是看不清,原地打转这么多年,蠢到了老家。
谁扶着我上了楼,我稀里糊涂的跌在床上,有个东西噌到我的脸上,我伸手摸了一下。这个谁扯了被子盖住我,我直接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真想憋死自己,一了百了。
我缩在被子里,有人把被子拉下来,是大於。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忍都没能来得及。他温柔的笑了,大概是在笑话我,我都没在意,我只能痴痴地望着他。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被子给我盖好,我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睡熟。
大於起身走了,给我关了灯。我闭着眼睛,心里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大於,第二个我骗了真正的我,我没能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我现在终于醒悟,可是,这份感悟来的太晚,在我已经把你当成亲人家人之后,才知道自己曾经深爱你,什么都已经晚了。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地压住眼角,鼻子酸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