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强劲的弓弩,把阿盖达的佩刀和一副红木长弓交给方品奇。方品奇腰悬佩刀,背挎弓箭,紧张之余也感受到了异样的刺激。就象阿盖达所说,出城的关符对他们来讲全无意义,劫狱事件发生后,两人多半已成为楼兰官方的通缉对象。这一点很快也得到证实,驱马来到城西,发现城门口灯火通明,守卫的士兵比白天多了几倍,严格盘查着为数不多的过往行人。转向城北亦复如此,而且,在一些重要路口增设了哨卡,并有小队的官兵沿街巡逻。
“从城门混出去不可能了,我们必须另想办法。”苏曼莎勒马沉吟。
“先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等风声过去再作打算如何。”方品奇说。
“好,长老家里倒是有一个可供藏身的地窖,你若害怕,我先送你回去躲几天。”
方品奇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之意,不禁苦笑,转念一想,自己的提议也未免欠妥,既然判定黎贝耶之死是一个阴谋,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定会在事发后尽力消弭痕迹。若要寻找真相,洗刷清白,必须寸阴是竟地查证有限的线索,即使面临艰险也不可延误。况且,无论此刻阿盖达是否苏醒,黎贝耶的府邸也将受到官兵的监控,事实上水落石出以前,偌大的楼兰王城早已没有容身之所。
“你先不要急,”方品奇正心诚意地思索了一下,回想起入城前的情形,缓缓道:“我还记得,楼兰王城的南北方向都不止一座门的。”
“对呀,旱门不行,我们可以打水门的主意……”苏曼莎如梦方醒,解释说,近年来楼兰商贸日益繁荣,水门几乎成了大宗货物出入的专用通道,寻常出行不经此路,因而一时忽略,仔细想来,似乎利用商船溜出城外已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调转马头向南急驰,路上遇见了两拨巡街的士兵,都被苏曼莎凭借高超的骑术巧妙摆脱,两三注香的工夫,抵达楼兰集市东面的内城码头。
他们把马留在仓库间的过道里,徒步靠近岸边,借助露天货场的遮掩,悄悄观察着码头上的情况。也许是集市即将开市的缘故,码头上在夜里也喧闹非凡,几十根火把将两岸照得亮如白昼,河道里排满了船只,大批仆役正在卸运货物。蜂出并作的场面似乎有机可乘,但细看之下不由得心凉,原来,和城外不同,这座码头上除了接收调度的官员,又添派了一队全副戎装的士兵,持戈林立,如临大敌,密切监视着商户和仆役的举动,尤其对驶离码头的船舶严加盘查,无论乘客或货物,都要勘验无误后才准放行。
“想不到这帮混蛋的动作这么快。”苏曼莎小声咒骂了一句。毋庸置疑,这些举措都是针对她和方品奇的,目的就是封锁出城的所有途径。为躲避巡睃的目光,她和方品奇只得不断转移位置,在货堆的间隙游走迂回,最后来到码头南侧半里处,在一片阴影覆盖下继续偷窥。
河道里的木船平稳穿行,经过检验的一律驶向南方,有些空船回返,有些则满载而归,注视着一条条可供脱身的交通工具,方品奇和苏曼莎颇有一份望洋兴叹的无奈。
“有的货船在通过城南水门之前,也许还会靠岸停泊,我们一路跟踪,说不定就能等到机会。”方品奇低声说。
“机会不大,”苏曼莎不以为然,“这里距南城水门不远,货船没有停下来的必要。另外,既然官府加紧戒备,估计沿岸还会部署士兵巡查。”
“这么说,想走水路也难了。”方品奇怅然。
“再难也要走,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上船。”苏曼莎毅然表示,轻轻拍了拍随身携带的那副弓弩。
方品奇一愣,旋即意会,大概她是企图趁船体离河岸稍近之际,纵身跳跃上去,然后以武力制服艄公,强行穿过水门。这样的想法岂止冒险,也不见得有效,万一在登船的过程中被发觉,城内拥挤的河道并不适宜迅速逃脱。而且,届时官兵也会通知水门放下栅栏,两人将成为显著的追捕目标。
“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方品奇正要劝阻,忽见前面由南向北跑来一个壮汉,连忙噤声缩头。
壮汉在岸边停下脚步,冲着河里的行船一通呼喊,有一艘由码头方向驶来的木船缓缓靠近,上面两名艄公连声应承着。壮汉刺刺不休,像是很生气的样子,等木船泊稳,两名艄公依次上岸,呵斥之余劈面给了每人一记耳光,并伸手向北一指。艄公们诺诺连声,极其恭顺,就要跟随着壮汉向北而去,这时对面来了一名士兵,横加阻拦,厉声诘责,显然是不满意他们在此停船的行为。然而,那壮汉毫不畏怯,高声抗辩,振振有词。更奇怪的是,士兵的态度相当克制,盘问了几句,居然让路放行。
听他们叽里咕噜地交谈争执,除了偶尔明白几组词汇,方品奇基本上懵然无解。侧身向苏曼莎看去,只见在河面波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隐现喜色,忍不住问:“那些人在讲什么,是好消息么?”
“是的,”苏曼莎压低声音说,那名壮汉是奉僧团之命派船出城征收茜草,不料两名属下一时疏忽,在获得行船许可后,却遗漏了几只盛放茜草的木桶在码头上。所以壮汉一路追来,大发雷霆,勒令他们回返取来。由于僧团在楼兰的地位尊崇,所以壮汉气焰嚣张,即使面对士兵的责难也毫不示弱。
方品奇有印象,茜草是一种双子叶植物,既可作药材,亦可作染料,《史记》中曾有“千亩卮茜,其人与千户侯”的记载,足见在汉代已广泛种植。定睛望去,岸边的船舱内果然摆放着十数只浑圆硕大的木桶,每一只都可容一人藏身,倘若暗中登船,依助僧团的权势,也许就可以蒙混过关。可是,在壮汉及艄公离去后,那名士兵却滞留不行,肃立警戒,恪守着自己的职责。
苏曼莎没有犹豫,取下弓弩拉满弓弦,把一枝尖利的弩箭填入箭道,缓缓平托瞄准士兵。方品奇的心骤然收紧,意识到自己又要见证一例杀戮事件。但就在这时,码头门楼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沸反盈天的声音,转头察看,人头攒动,火光摇曳,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前面的士兵翘首回顾,稍作迟疑也向北跑去,只剩下一艘无人看管的货船在岸边随波起伏。
这真是天假其便,苏曼莎按捺不住惊喜地推搡了方品奇一把。“快——”
混沌的夜色下,他们如同两条蓦然发现猎物的狸猫,迅敏而轻巧地扑向河边,蹑手蹑脚地登上船,分别在舱尾找到一只适合藏身的空木桶,打开桶盖跳了进去。重新合盖之前,苏曼莎郑重叮嘱:“不要发出声音,握紧你的刀随机应变。”
方品奇答应着,拔刀出鞘和弓箭一并放在身前,随后合闭桶盖,整个人陷入一片昏黑幽暗的空间。时隔不久,船体微微动荡,估计艄公去而复返,紧接着头顶的桶盖“嘎”的一响,似乎上面又摞上一只木桶。这一来对偷渡者而言更加隐蔽,只是无形的压抑挥之不去,好在桶壁有缝隙,呼吸还算顺畅,心神恍惚之间,感觉货船开始移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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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福无双至,但自从苏曼莎和方品奇上船以后,形势似乎一下子变得无往不利。僧团的招牌果然响亮,货船通过水门的时候并没有受到过多盘诘,继而顺流直下,来到城南三十里外的一处村落。难怪那两名艄公会遭到上官的呵责,实在是一对粗心大意的家伙,只顾吆喝岸边仆役卸船,居然没有察觉到舱尾的木桶中悄悄钻出两条人影。
借助芦苇的遮蔽,苏曼莎和方品奇迅速离开河岸,绕过村庄,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前进,不久发现道旁有几间庐舍,前堂后院格局分明,附近还有一排亭障,不用说是一所驿站。“十里一亭,三十里置驿。”负责迎来送往,传递信息的邮驿制度在汉代已经非常完备,随着汉廷势力向西拓展,丝绸之路的开发,逐渐延伸到西域诸国,甚至远及印度、缅甸和波斯等地。没有“驿卷”或“信牌”等证件,不可能得到驿站的援助,但这点难不倒苏曼莎,趁着夜色深沉,驿丞和戍卒都在酣睡,她吩咐方品奇在路边把风,自己点着脚尖潜入后院的马厩,不一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牵出两匹驿马,招呼同伴上来,一起向东驰去。
一口气跑出二十余里,天边曙色已透。方品奇的骑马技艺来自几次“骑士俱乐部”里的锻炼,但以往纯属游戏,真正当作代步工具,他的驾驭能力就相形见绌。一路颠簸下来,两股酸麻,头晕脑胀,始终难以与苏曼莎并驾齐驱。苏曼莎看到了他的窘态,于是收缰勒马,提出休息片刻,一来因为身后没有异常状况,二来通宵奔波,也确实需要稍作调整。
两人在一片不大的柞树林下小憩,顺便取出食物和水囊充饥,饮啖之间,方品奇伺机向苏曼莎请教了僧团的体制以及关于“浴佛礼”的情况。
“楼兰僧团领袖一共有两位护法长老,是上天之子、伟大的国王安摩希那陛下亲自任命的,即黎贝耶长老和我的老师迦乌诺。因为黎贝耶长老身兼国师,还要日夜操持朝政,僧团内部事务则更多由迦乌诺长老掌管。”苏曼莎介绍,僧团有独立的法规章程,除了听命于国王,并不受楼兰律令的约束,在许多领域都享有特权,比如可以占有土地,借贷粮食,征收赋税,甚至可以拥有僧兵维护平安。迦乌诺的责任就是管理众僧的日常活动,按律裁决违反佛法的事件,以及主持各种婆娑那仪式等等。
“‘浴佛礼’就是重要的仪式之一吧。”
“是的,不但全体僧伽,凡是楼兰国子民,两年内必须至少参加一次‘浴佛礼’。而且需要供奉礼品,不得身穿俗服,否则轻者罚绢,重者受刑。若非黎贝耶长老意外亡故,今天我也会陪他前去行礼的。”苏曼莎说着,眼圈微微发红。
“行礼的地方还有多远,我们最好在仪式开始前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