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的轻,那样的低,一出口便函被肆虐的夜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小姐啊,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我抗御北狄,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你呢?
孟权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夜风的呼啸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谈笑声,十几年来的诸多场景在心中一一滑过,清晰得犹如昨日。
十一年前,怪杰关荣自谷外游历归来,带回一个五岁的小女并向全谷宣布收她为嫡系弟子,传授她寒冰真气,使所有人为之哗然,尤其是关荣之前收的七个旁系弟子,更是以略带敌意的目光盯着她看。但是,那个女孩却像没有感觉一样,依旧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不看任何人,似乎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而那个女孩,就是乔安。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眼神倔强,表情冷漠,整日里除了埋头看书练功,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被她看在眼里。因为不忿关荣收她为嫡系弟子,孟权佑的那六个兄弟经常对她恶作剧,冷不防从背后绊她一跤,借切磋试招之名教训刚开始习武的她一顿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弄得她一身是伤,衣衫沾满泥土,狼狈得像是一个乞丐。但是,她却总是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默默离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似乎是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不屑一顾。其他的人,虽然不敢像那六个一样欺负她,却也对她好不到哪里去。
而孟权佑,则跟任何人都不一样。从第一眼看见她的眼神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叫做乔安的女孩将会凝聚着他所有的关注。她的眼神,成熟而沧桑,总是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莫名地震撼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经常盯着她看,研究她的一言一行。她对人的冷漠,她练功的聪悲,她承受一切的坚强和倔强,她不依靠任何人的独立。。。。。。她的一切一切都似乎带着某种令人感伤的情绪,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总是莫名地吸引着他,叫他心生怜惜,总是悄不做声地将上好的伤药放在她的房间里。
算起来,自己应该是当时唯一对她好的人。但是乔安对他,却像是对待所有人的态度一样,甚至当她亲眼瞧见他放药的善意时,她依旧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吝啬于一个微笑,一句谢谢,性情古怪得几乎不近人情。所有人都嘲笑孟权佑的行径,说她是铁石心肠,永远不会为谁所动的。然而,只有孟权佑知道,人的性子总是后天养成的,若没有一番惨痛的经历,她又怎至于斯?何况,分年关注她的孟权佑感觉得到,一个月下来,她对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丝温度,而不像对他人的那种忽视与淡漠。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样欺负乔安,她从来都不告诉关荣,也不像任何人告状,似乎她已经高傲得不愿意借助任何人,而只是自己默默承受一切。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开始感到不安与内疚,渐渐地改变态度,对她好了起来。但她,仍像一无所知一样,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这更使孟权佑感到好奇,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而上天,竟似听到了他的心声,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那一年,正好是他出谷历练之时。清明佳节,细雨纷纷,他在经过历阳郡时,竟无意间发现了她的踪迹。跟着她潜入大将军徐谷风的旧宅,在暗处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一言一语,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前大将军的女儿,原来她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徐怀安!
对于前大将军的冤屈,他多少有些了解,而对于她入谷前一年的经历,他也大概猜得出来。他渐渐有些明白乔安了。她的独立冷漠,她的坚强倔强,她的一切一切都只表明她对别人的死人,对整个世界的死心。正因为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她独立,她坚强,她只依靠自己!她的心中有着为家人报仇洗冤的强烈信念,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她,只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其他的任何事情,就都不被她放在心上了。所以,无论别人怎样对她,她都不假言辞,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她的眼神中头一次充满怨恨,神情愤怒得似乎眼中会冒出火焰,焚尽世间的一切。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她想过要杀人。但是她忍住了,只是狠狠地给了天璇一个耳光,却重重地打在了他们兄弟七人每个人的心上,重得一生都难以忘记,也难以释怀。
之后,她就开始修习闭心诀。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瞧着她的每一分磨难,每一份痛苦。一开始,常常因为控制不住的情绪,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紧握双手,直至鲜红的血从唇角手心静静滴落,而她,却像一无所觉一般。甚至,有一次,他悄悄地跟着她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瞧着她对着空寂的深渊纵声大喊,然后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深渊底部传来的阵阵回音。那声音,伤痛而绝望,更带着某种对命运的控诉,某种反抗跟挣扎。
然而,下一刻,她却又表情平静地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默默地看书练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却更令每一个知情的人心中为她滴血落泪。尤其是孟权佑。
随着时间的消逝,随着乔安越来越出落得出尘飘逸,孟权佑渐渐发现自己的心中某种情绪已经渐渐地发酵变质,有着某种危险却又难以抗拒的感觉出现了。他的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的身影,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眼前也总是出现她动人的面容,心也总是莫名地急速跳动。而他的梦中,更是常常出现她白日里的言行举止。他隐隐知道了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却从来不敢流露,只是小心翼翼地掩饰着所有的一切。
乔安专心于其它没有发现,但是眼光锐利的关荣却发现了。所以,在他临终前,他要所有弟子立誓奉乔安为主,为他们定下了主仆之分,永世不得改变。那是关荣为他们铸就的一道铜墙铁壁,不容许任何人穿越。何况,乔安修习闭心诀,要的是断情绝欲。他知道,乔安不能失去闭心诀,而他,不能害了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实现她父亲的遗愿,将北狄驱逐出境。早在知道她的身世时,他就下定决心要为她做些什么了,而她接任谷主之位后,他就更坚决了。于是,他不顾艰险,孤身潜入北疆三年,观察北狄人的骑射与战术,思索对付他们的法子。过程越艰辛,他便越感到欣慰与满足,因为他是为了乔安,为了自己在乎的女子!
他原以为,纵然她不会爱他,但是她已断情绝欲,也不会去爱任务一个男子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知足。只是,他没有想到,如今却有另一个人出现,且带走了小姐的心,更在他的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孟权佑感到心中撕裂般的疼痛,神色凄楚,却又无可奈何。
他常常在想,倘若没有当年的意外,倘若小姐没有修习闭心诀,是不是现在又是另一个局面呢?是不是他还是有机会的呢?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再不能回转,何况如今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亦转为郑重,甚至有些惊慌。
小姐是修习闭心诀的,而且是不能失去闭心诀的。如今动了心,有了情,何况小姐已经无奈至逃到边疆,可见对龙宸宇的感情已到了不由她控制的地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小姐十年来的辛苦努力都即将化为烟尘,甚至会。。。。。。
突然间,他有些怨恨起龙宸宇来了。不管他知不知情,令小姐动心并陷入危机,就是他的不对。只是。。。。。。那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如果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形,接胺不了的绝非只有他一人而已啊。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要知道,感情原就是最不由人做主的东西啊!
他再度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城墙上,任由凛冽入骨的寒风吹着,心中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之后几日,北狄也曾几次三番进攻,但是似乎慑于乔安先前表现出的威势,攻势比先前弱了许多。而紫星守将却正好相反,无论军民,都是士气高昂,尤其乔安每战必定会立于观望楼顶层,为将士打气,几仗打下来,居然是胜多败少,更是激励人心。而乔安,更早在无形中取代了孟权佑,成为整个边关心中的最高统领。只要有乔安在的地方,必定群情涌动,几至交通堵塞。那斗笠垂纱,白衣飘飘的形象,更成为了每个人心目中崇敬万千的天神化身,以至于关内再不敢有任何人有相同的打扮,生恐亵渎了她。
而这几日里,孟权佑亦尽量忘却远虑,只顾近忧,尽力做好乔安交代的事情,在努力追查那祈南矶的下落,以完交乔安所托。文义关因为战事紧张,户籍登记比别的地方更为严格,即使是顿时间的出入城关也均需登记。因此没几日便被他查出了那人的所在,调出所有资料,交给了乔安。
乔安的居室中,只有她和孟权佑两人在屋,因此乔安早已取下了斗笠,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人的资料。出乎意料之外,这个祈南矶竟然不是十几年前凭空出现的,相反,是确有此人的。他的原籍是南方一个小郡,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参军作战,一直驻守文义关,直到十二年前在与北狄一战中重伤,才退出军营生涯,归回原籍,后来辗转搬到了文义关来,居住至今。他从小到大的户籍资料一应俱全,全无破绽可言。照这资料看来,这个祈南矶应该不是隐姓埋名的前大将军的亲兵洪得域才对。
乔安看完资料,问道:“文义关有几个叫做祈南矶的?”
孟权佑明白她心中疑惑,因为他自己亦是不解,恭敬地道:“小姐,只有这一个叫做祈南矶的,且我也叫人传信到他的原籍查问,有许多同样年纪的人都纷纷证明确有其人,参军二十余年后归来,才又搬到文义关来的,说是舍不下这个自己呆了二十余年的地方。那些都是见过祈南矶的人,会不会是玉衡弄错人了?”
乔安沉吟不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