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空白的时候,他已经把手枪推到了我的面前。手枪在桌子上划出坚硬的线条,很小却很艰涩的声音因为现场的异常安静而显得很刺耳。
婆婆说,当你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就要去猜对方的心意,那是赌博的最高境界。知道他所想,赢他就是最简单的事了。
好在这个时候,我还有两个选择:把枪推还给他,或者自己举起扣动扳机。
“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样的难题?”我问爸爸,声音很小。
“练习。”他说。
“因为有一些大事情在等着我?”
这句话我很熟悉,很久之前“姐姐”就告诉过我。他们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去拼命,让我生不如死。
“这还不算吗?”
“看你能不能应付了,所有被解决掉的都是小事。”
最终,我选择了前者。
在第一轮率先开枪的人,在第二轮有选择权,即他开完第一枪如果没死,我开完第二枪也没有死,那么他有权在第二轮里选择谁先开枪。这样,如果真像他所说的是,子弹是在第四枪里,就是由他选择是否把第四枪的子弹留给我。
无论如何我不能做出杀他的决定,尤其是他事先已经告诉我子弹会在哪一轮上,尽管那未必是真的。
他能做出杀我的决定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若有这个决定,可以明目张胆地杀我,而不用骗我或者迷惑我心神。
我把枪推还给他的时候,因为紧张,力道不如他那么恰到好处,枪在离他半米多的地方就停住了,他必须起身才能够得到。他的行动很缓慢,那一刻,我感到了他的苍老。
相隔数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太阳穴上暴动的青筋和嘴角的微笑,他用大拇指轻轻扳动倒击锤,这时枪就处于待击状态了,然后食指轻轻扣动扳机。
“砰。”手枪在第一枪就响了。他一定是我亲爸爸,不再让我继续为猜测他会不会骗我而烦恼下去。
我没猜中他的心,却早已被他完全看穿。
我赢了吗?活着的人都会认为是我赢了,那是他们眼睁睁看到的。
我输了吗?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死了,我不说真相就会永远被掩藏。
我赢了,毕竟我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一条性命。
他也赢了,从此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与世长眠了。
到处都是一片忙碌,鲜血从他的太阳穴涌了出来,我一直一眼不眨地盯着。那是真的鲜血,绝对不是血浆。
我终于知道他缓慢的原因,不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留恋。
我知道那个瞬间将永远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永难磨灭。
许多时候都是,谁消逝,谁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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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止符
一个月之后,太阳下山的刹那,城堡的顶部亮起了蓝色的灯。那是一个信号,表明这个停休了二十年之久的赌场再次开业了。
不张灯,不结彩,不燃鞭炮,不放礼花,但大家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看不出兴奋或者失落。二十年的岁月,对于他们却好像没有丝毫影响。
第二年的春天,一个美丽的黄昏,蝎子拉着我的手,走过孤独的木桥,走过那条开满鲜花的小路,带我来到我跟比诺最初见面的地方。
到了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
“你作弊了。”我第一句话,就半开玩笑地质问那个人。
“不是我想作弊。当你确切知道扣动下去子弹就会弹出的时候,枪口也会不自觉地上扬。那是本能。”
他说的没错,于是子弹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从太阳穴的最上方,穿过头皮。
“我很想她,到哪才能找到她?”我说。
“到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因为你们是同一种人,会爱上同一个地方,她一定会在那里等你。”
“那个地方一定很难找。”
“找一个地方会比找一个人难么?”
“我只是担心要找的是一个在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记住,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出发。还有,永远找不到,就会永远活在希望之中。”
“但找寻的时候,依然应该奋不顾身。”我说。
“你上次不是说有很多事要对我讲吗?”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蝎子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小时候就没给你讲过故事,现在讲一个吧!”他说。
“嗯。”
“有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去放牧,却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河对面有丰盛的牧草,河水里有凶狠的鳄鱼,只有一条小船。他一次只能带一只羊过河,于是他带第一只羊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二只,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三只,划到对岸,再回来抱第四只……再回来抱第四十只,划到对岸,再回来……天黑了,你该回去了。”
“故事结束了?”
“对,结束了。天不是黑了吗?”
船还没有翻,鳄鱼还没有吃到羊,牧羊人也还没有因为往返渡河累死,可故事到了该终结的时候才不会管这些。
好像一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哪里会管还有多少事情要去做,有多少心愿还没有了结?
天黑了,不管故事是否讲完,新的夜晚都不可阻挡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