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敬儒已经火冒三丈了,偏又连续接到群众的举报电话:利华纸业仍在继续生产。
对田敬儒来说,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脸色铁青地靠在办公椅上,双目微闭。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暖意,只觉得一根根刺扎进了大脑,这里疼一下,那里痛一下,让人不得安宁,而这所有的疼痛似乎都是利华纸业引起的。
利华造成污染事故,市委、市政府背黑锅;利华引发火灾,市委书记、市长扑进火场;利华造成负面影响,市领导八方调解,四处讨好。责令其停产整顿,居然成了一纸空文!难怪人们传言,依仗着其是清凌利税最高的企业,依仗着安置了千余名职工,江源成了清凌市里横行的螃蟹,不但横行,还要吐着沫地招摇过市。江源真把市委、市政府当做利华纸业的管家、负面事件的*布了?
以前提起污染问题,江源总像是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口口声声,信誓旦旦,总说企业如何从源头抓好治理,如何投入重金更新设备,如何强化企业内部管理。每次去视察,看到的景象果然也如江源所说,一派井然有序的场景,污水处理设备轰轰作响。可清凌江的污染状况却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引来了群众刺耳的谩骂。。 最好的txt下载网
得失 第八章(4)
利华纸业仍在继续生产的举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这个江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必须让相关部门查一查,看一下情况是否属实。田敬儒猛地睁开眼睛,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按下了一串号码,电话还未接通,他又把电话放了回去。
沉思了一会儿,田敬儒再度按下了一串号码,这次他是让市委办公厅通知何继盛、曹跃斌、环保局局长柳映青、环保局常务副局长任洪功,说:“二十分钟后到市委办公楼下集合,统一乘坐一台面包车。谁有事,让他们直接跟我请假。”
秘书们不敢怠慢,急忙通知自己的上司。而被通知的所有人都提出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啥事让田书记这么急?秘书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越是没有答案,就越想知道原因。大家提前登上了指定的面包车。
田敬儒走出市委办公楼,还没进入车内,就听到何继盛问:“田书记搞的什么名堂?神神秘秘的。”
车内无人应答。一个是市委一把手,一个是市政府的一把手,都是清凌市的最高首长,惹不起、碰不得的人物,别说众人同何继盛一样不知情,就算是知情,谁又敢说,谁又能说?在这种情势下,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田敬儒上车后,车内更是一片寂静。他坐好,回头环顾了一下,说:“突然把大家叫到一起,是因为我这几天接到了举报电话,说利华还在继续生产!我们今天就要突击检查一下,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何继盛说:“利华不是停产整顿了吗,怎么可能还在生产呢?这话纯属造谣嘛!”
柳映青说:“洪功啊,你……不是,我们不是下达了停产整顿通知书了吗?他们没执行?”
任洪功说:“通知书下了,火灾当天就下了,利华也书面汇报了停产整顿情况。”
曹跃斌也跟着说:“田书记,他们已经停产了,当天就下通知了。”
田敬儒绷起面孔,说:“通知下了,可你们谁到利华看过实际情况了?我们做工作就是下通知、听汇报?工作不能这么干,领导也不能这么当!”
车内鸦雀无声,众人连呼吸声都压得低低的,生怕弄出火星,点燃空气中弥漫的爆炸物,不小心成了书记的炮灰。
何继盛的电话突然一阵爆响,他嘟囔了一句:“这他妈的新手机,还不会调铃音了!”手里却按下了拒接。
曹跃斌说:“何市长,要不我给您瞧瞧?”
何继盛瞪了曹跃斌一眼,低头接着按手机。
任洪功冲着何继盛撇了一下嘴,像是咽下了一句话,转头望向车窗外。
田敬儒看了何继盛一眼,一言不发。
只有柳映青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田书记,您别急。”
田敬儒在后视镜里正好看到柳映青。柳映青个子不高,肚子极大,仿佛倒扣了一口铁锅。最有特点的是他的头发,头顶已经成了不毛之地,却将周围的头发留成长长的一缕盘绕上去掩饰,用刻薄的说法是“地方支持中央”。此刻他正抬起手,在头上绕着,生怕头发垂下来。田敬儒点了点头,示意听到了柳映青的话。再有三个月柳映青就到退休时间了,他遇事不争不抢,只求平稳着陆。工作上的事,十之*都推给了任洪功。对这位部下,田敬儒是气愤中夹杂着怜悯,怜悯中又掺杂着无奈。
车至利华纸业,径直开到了生产车间。众人鱼贯下车,田敬儒走在最前面,何继盛跟他差着半步的距离,任洪功跟在柳映青身后同样差着半步的距离,曹跃斌则选择了中间的位置。
田敬儒第一个走进了车间。造纸设备如同沉睡了一般,巨大的身躯纹丝不动,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十几名工人待在车间里,或打扫卫生,或来回走动,不时将目光扫向田敬儒的方向,只是谁都没有走到近前。
何继盛挺直了胸脯,指着岿然不动的生产设备,说:“明明是停产了,还有人说三道四,疑神疑鬼,虚假举报,欺骗组织,一定要让相关部门好好地查查,坚决制止这种造谣污蔑的行为。”
曹跃斌附和着说:“可不是嘛,田书记每天工作这么忙,还有人开这种玩笑,太不像话了!”
田敬儒没有理会他们的说法,径直向前,伸手碰了一下机器,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摸一摸,这机器还烫手呢!难道是我们来了,机器就加了温?”
何继盛脸色微变,说:“这……太不像话了!怎么回事?”他指着一位工人,“快把你们经理找来,就说市委田书记来检查工作了。”
曹跃斌半信半疑地说:“不……不能吧。”伸手放到机器上,又嗖地抽回来,抖动了几下,“妈呀,太烫啦!”
柳映青、任洪功,还有随行的秘书们都上前摸了摸,一个个咧嘴咋舌。
生产车间的空气顿时凝固住了,大家面面相觑,继而又都胆怯地望向田敬儒。
闻讯而至的生产经理气喘吁吁地跑到田敬儒面前。“田书记,您来了?”
田敬儒拍了下机器,冷笑道:“你们就是这么停产整顿的?”他环顾了一下众人,视线在何继盛身上定格了几秒,“江源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没等众人说什么,他大踏步地走出了生产车间。
半个小时后,印有多部门公章的一纸封条贴上了利华纸业的大门。
得失 第九章(1)
关注苏小糖的不只是田敬儒和曹跃斌,还有在利华纸业火灾现场与苏小糖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凌日报》首席记者——冯皓东。
冯皓东是清凌“名记”,十多年的一线记者,做得时间越久,他就越感到困惑。他困惑于地方媒体记者的定位,困惑于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新闻人。他曾经跟西方媒体有过接触,发现西方记者在采访时滔滔不绝地提问,不断地挖掘着新闻背后的新闻。而自己正在和身边的同行一样,渐渐满足于“来料加工”式的新闻,为了新闻而新闻,百人一面,百文一篇,专业化的深度报道在地方媒体中成了“稀罕物”。有时候,就算寻找到了让人心动的选题,半夜爬起来调查采访写稿,临了却因为地方报纸的“软骨病”,活活被扼杀在了“摇篮”里。那时冯皓东就会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蹂躏着身心,扼住了喉咙,只能挣扎着呼吸,维持着生命最低层次的运转。
利华发生火灾,按照市委宣传部的要求,冯皓东和电视台的一名记者进行了现场采访,那时他发现火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苏小糖同田敬儒之间的对话,苏小糖的那份机敏、执著和倔强,单枪匹马跑新闻的从容不迫,面对市委书记时的有礼有节,都令冯皓东刮目相看,心生敬意。套句戏文,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寻常”。
火场采访的新闻稿件同冯皓东的预想一样,没能发表。“认识”苏小糖成了他在火场最大的收获。
苏小糖在火场上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苏小糖对董文英纵火事件、对入伍青年体检合格率持续下降真相的一系列调查,冯皓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回到了他身上,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激情澎湃,有股子冲动在血管里来回乱蹿,寻觅着一个突破口。苏小糖……苏小糖就是这份冲动的突破口!自己应该为苏小糖做点什么,一定要把关于清凌环境污染情况的资料和新闻线索,全部提供给苏小糖。
身份的限制,所处的地位,又使冯皓东犹疑不定。怎样把资料交给苏小糖,才能不露声色?写匿名信,发手机短消息,还是打电话?一样一样地设想,又挨个儿地推翻,万一上面知道这些资料的出处,自己以后在清凌新闻界还有立锥之地吗?甭说新闻界,估计在清凌都难以生存。自己一个人还好办,可女儿呢?父母呢?难道都要跟着受牵连?
冯皓东的一颗心,两下里扯着拽着,揉成了一团,舒展开,又揉成了一团,反反复复,留下了一道道的褶痕。实在想不出头绪,他就在网络上查找起清凌江的资料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冯皓东无意间发现的一篇博文,打开了他走向苏小糖世界的大门。
题为《 清凌江的自白书 》的博文出现在了一个叫“酥糖”的博客里。博文写得风趣,清凌江成了满腹怨气的妇人,无奈地讲述着自己的悲惨遭遇,“江黑黑、楼脆脆、桥酥酥”一连串的词汇在字里行间穿梭着、跳跃着。博文下面是蚂蚁搬家似的一串跟帖。
清凌江的自白书
偶叫清凌江,已经流了N多年。本来偶是极漂亮的、极有风韵的,水清见底,澄澈如碧,鱼鲜蟹肥,渔农两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