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赶紧住口不语,心里明白了,冷涟是真的没有啥重要事情,不是受到了刚才盯梢跟踪的惊吓才不去洛阳。这女孩行事那可真叫特立独行,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兜风。
离开了洛阳城区,车驶上了一条柏油路,路面比刚才的环城路窄了一半有余,路边排水渠旁长满了柳树,夜风轻徐,纤细的柳枝像水母的触须一样来回轻轻摆动,像是要抓住路上行驶的车辆。
冷涟转过头来,不再朝车外看去,也不敢朝车前的挡风玻璃外望,只好侧着身子望着林浩。
“你说点儿什么,我瞧着你像是要瞌睡。”冷涟冲林浩大声说道。
“哦,”林浩答应了一声,使劲瞪了瞪眼,没觉得自己犯困呀,说点儿什么呢?想了一会儿,林浩开口说道,“你也喜欢玩古玩呀?”
冷涟先是惊愕,续而咯咯娇笑,笑过后才说道:“这句话好像已经有人说过了。”
林浩一愣,这才想起来洛阳途中自己已经问过了这句话,正自尴尬时,耳后又传来了冷涟的笑声。
“咳……那你喜欢哪类古玩?陶瓷?书画?青铜?还是金玉木漆、砚石币锦这些杂项?”林浩咳嗽了一声继续问道,咳嗽得一点儿都不自然。
笑过之后,冷涟犯难了,自己喜欢哪一类古玩呢?总不能说自己刚入行,还不知道自己对哪一类古玩感兴趣,那样可就给了林浩机会了,这小子肯定晃着脑袋搬出一套一套的话来教训自己。还不能胡乱瞎说,听龙依依跟自己讲过,但凡收藏者,都有自己喜欢的收藏种类,有钟爱书法的,也有喜欢玉器的,有人见了铜炉眼就发直,甚至还有人专门收藏古时候小脚女人穿的小鞋……总之有多少种古玩,就有多少类的收藏者。但是,虽然你只是对其中的某一类感兴趣,可你还是要下工夫花时间去学习很多其他类别的古玩知识,因为很多古玩之间都有联系,譬如历史年代,艺术风格,工艺水平,真假伪劣等,这些联系对提高自己的鉴赏力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一个收藏者有学不尽的知识,一个收藏大师或是鉴定专家绝对不是只精于一项,那样他不仅不会成为收藏家、鉴定家,他的鉴赏境界永远不会提高。按着师傅龙依依的话,坐在前面的林浩是个鉴赏瓷器的行家,那他肯定对其他很多种类的古玩都有所了解,自己若是胡乱说喜欢某类古玩,怕是三言两语之间就会露出马脚,然后被他批个体无完肤。才不要这样呢。那该说自己喜欢什么呢……这两天跟着师傅龙依依,听了不少关于瓷器的知识,干脆就说瓷器好了,至少能应付几句,实在扛不下去了,就装迷糊,我躺在后排装睡觉还不成吗。
“我喜欢陶瓷。”说出这句话后,冷涟身子侧歪,伏在背包上,随时都能侧卧下去装睡。
第四章 瓷语(15)
“哦,你也喜欢陶瓷?”
“怎么,难道你也喜欢陶瓷?这么巧?这么多古玩你喜欢哪一类不行,偏要学着我喜欢陶瓷,你该不会是随口敷衍我吧?那我可要出个题目考考你了。”冷涟心想,自己应该先声夺人,现在是我考你,那我就算是老师。
“……不是敷衍,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
“怎么成有问题要问你了?倒像是我啥都不懂要请教你似的,现在是在考你,明白吗,你要是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你就得虚心向我请教,或者拜我为师,兴许我一心软,能收下你当徒弟也说不定。”
“呵呵,那你出题目考我好了,我听着呢。”
“明清时期的瓷器与唐宋时期的瓷器,哪个时期的价值更大?”冷涟稍加琢磨后开口问道。
从来没人会向林浩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林浩平时所接触交往的朋友当中,不是收藏家便是教授学者,要不就是古玩商人,偶尔接触几个刚入行的收藏爱好者,那也绝对不会问林浩这样的问题。大家都会认为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个问题就像是个失败了的笑话。
瓷器有很多种归类的方法。可以按着瓷器的烧造窑口归类,譬如景德镇窑系、耀州窑系、龙泉窑系、磁州窑、定窑系等,只要是瓷器,那就能归类到这些窑口当中去;也可以按着历史时间来给瓷器归类,譬如汉代瓷器、晋魏瓷器、唐代瓷器等等,你若是有本事搞到几百年以后的瓷器,那只好再多出未来瓷器这一类来安置收纳;还可以按瓷器的烧造工艺来分类,譬如青花瓷、五彩瓷、青瓷、白瓷、刻花瓷、贴花瓷、高温瓷、低温瓷、山水虫草、人物诗赋、瓶罐盘碗、炉壶俑枕等,尤以这种归类科目繁多,每类当中更可繁衍出诸多小类;也有简单的归类,譬如把瓷器分为官窑和民窑;把瓷器分为日用瓷、陈设瓷、祭祀瓷;当然,还有人把瓷器分为有瑕疵和无瑕疵的瓷器,还把瓷器分为值钱的和不值钱的瓷器等这些个人主观喜好的归类方法就不一一陈述了。
这些分类方法虽然看似各自独立,但在实际鉴别瓷器当中却如同链锁一般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譬如一件元青花缠枝纹荷叶盖罐,单听这名字,就已经告诉大家这是元代时期的瓷器,器形是有荷叶盖的罐子,并绘有青花缠枝纹。再凑过去仔细观看,就能看到罐身白釉闪青,肥厚光润,掀去荷叶盖,手握罐口将罐子提起来,罐子不大分量却很重,说明罐子的胎质坚硬密实,再扣指轻弹,其音如璜,综上所述,景德镇窑的决计错不了,罐子圈足处有一细小破损处,幸好罐体无损,依旧值钱。
林浩小时候为了记住这些归类方法,没少下工夫死记硬背,结果越记脑子就越懵。何其庸笑呵呵地摸着他的脑袋说,别刻意地去记这些,只要你有心,接触得多了自然你就会明白。就像我们人一样,可以把你归为灵长类,也可以把你归为黄色人种类,还可以把你归到亚洲,中国,小孩,淘气,聪明,喜欢吃烤鸭,喜欢捉蟋蟀等这些类别中去。千万别死记硬背。
这些归类方法不仅林浩明白,大家也明白,每一个收藏者或是准备踏入收藏行列的人都明白这些归类。大家也知道鉴定瓷器不能单单地只依靠其中的一类,譬如冷涟刚才所说的,唐宋时期的瓷器有价值还是明清时期的瓷器有价值,这问题可以说压根就不能回答,唐朝的秘色瓷碗和清末盛大碗茶的粗茶碗那能比吗?明朝斗彩鸡缸杯和宋朝普通的小酒盅那也没法儿比。
第四章 瓷语(16)
冷涟多多少少的也知道一点儿,知道自己不能这样问,可她偏要这样问,她就是要刁难林浩,难住了他那最好,难不住他那自己就闭眼睡觉。
她以为自己向林浩问了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问题,可她却不知道即便是个收藏的新手也决计不会问这个问题。
她只是想说话。想和身前的林浩说话。
“你喜欢哪个时期的瓷器,哪个时期的瓷器价值就大。”林浩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喜欢一个唐朝时期的粗瓷大碗,照你这样说来,那这个大碗的价值会比康熙年间官窑碗的价值还要大?”冷涟一听林浩这样回答自己,立马精神抖擞斗志激昂,挺直了腰朝前探着身子问道。
“对,那个粗瓷大碗的价值要比康熙官窑碗的价值高。”林浩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小子,你这可是自找的,傻子都知道官窑瓷器比民窑瓷器值钱,你居然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粗瓷大碗的价值高,亏得你还瓷器鉴定行家呢,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是在敷衍我?讨好我?讨好我的人多了,压根就没见过你这样颠倒黑白是非的人。冷涟想到这里,嘴里冷哼一声道:“我说林浩,难得咱们这么投缘,这样吧,我吃个亏,用我的粗瓷大碗换你一件官窑碗,你回去偷着乐吧。”
“不换,换过来我吃亏。”
“咦?你可是刚刚才说过,粗瓷大碗比官窑碗价值高,没错吧,这一眨眼的工夫你就反悔了?还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反悔,你不嫌臊吗?”
“没错,我刚才是说过粗瓷碗的价值高,我也不打算反悔。”
“嘿,我说你什么意思,既然价值高,你为何又说换过碗之后,你吃亏了?”
“价值确实高,但那是对你而言,因为你说过你喜欢那个粗瓷大碗,所以这个粗瓷大碗对你而言,价值确实是高,一件做工精湛的瓷器想要讨人喜欢尚且不易,何况是一个粗瓷大碗,这个粗瓷大碗想必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我从未说过我也喜欢这个粗瓷大碗,我这人比较俗,在粗瓷碗和官窑碗之间,我铁定喜欢官窑碗。所以,你别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身上。”林浩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这不是抬杠吗?不管我如何喜欢一个粗瓷碗,这个粗瓷碗的价值也不可能比一个官窑碗的价值高呀。”
“不是抬杠,是真的。如果这个粗瓷碗耗费了你毕生的精力,那这个碗就是你的整个世界。如果一个官窑碗摆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那这个官窑碗对你则毫无价值可言。”
“照你这么说……”冷涟话没说完,忽然想起昨天和师傅龙依依在乡下用二百元买到个绞胎瓷枕的事儿,难道真的是这样吗?那价值百万的绞胎瓷枕就摆在那农村大姐家的屋檐下,陪着青石厚砖一起风吹日晒,可那朴质的农村大姐却视而不见,在她的眼里,那绞胎瓷枕的价值跟一小块凿平整的青石价值相当,或者跟五六块砖头的价值相当。她的老公,却要背起行囊外出打工。而龙依依却发现了绞胎瓷枕,瓷枕的价值在龙依依的眼里才得以体现出来。
冷涟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一些,可又不是全明白。
正在开车的林浩同样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他在多年以前就不止一遍地思考过。那时候明清官窑瓷器的价格刚开始抬头,唐宋古陶瓷的价格刚开始下滑,林浩就觉得有问题。元、明、清的官窑瓷器工艺虽然精湛考究,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官窑瓷器充其量也就是工艺品,远远达不到收藏品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