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和悦,举止斯文中带着不羁,宛如虔诚的朝圣者一般的圣洁,不是旗小漾又是谁?
出事了
旗小漾的目光落到阮东庭身上,然后笑了笑,礼貌、高贵、疏离,然后他走过去牵了渺渺的手,一言不发地走进旗家别墅。
渺渺既没说话,也没拒绝,像个乖孩子一样,随他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黑,夜风徐徐,撩起渺渺的碎发,差点迷了她的眼。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站定了,走在前面的旗小漾回过头,诧异地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不走了。
渺渺站在黑暗中,眼睛像两汪深深深深的湖水,波澜不惊,以一种决然之姿望着旗小漾,极轻极静,极沉极重——
旗小漾在这样的目光中,慢慢转过身,与她面对而立,然后松开牵着她的手,头,缓缓地垂下,黑色的发便扑朔朔地盖下来,他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
“渺渺,你不要我了吗?”非常轻,非常轻,浅浅的却有一种莫名的心酸和委屈。
渺渺黑亮的眸子里一下子窜出两簇明亮的火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听听,听听,这都说些什么,他倒是一副好手段,这样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给谁看?是她不要他吗?是她不要他吗?是谁一走四年音信全无,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底是谁不要谁?
渺渺再也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走进屋子——
旗小漾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清冷月色下,越发显得一向单薄的身子孤单可怜,然后,他慢慢地抬起头,脸部清俊的轮廓慢慢显现,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幽深的眸子没有喜悦,没有满足,没有伤心,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微微抬头,望向二楼亮起灯光的房间,似在斟酌,又似在等待,等待什么呢——谁也猜不透。
渺渺在和旗小漾冷战,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非常稀罕。从小到大,他们当然也闹过别扭,可,两个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气的人,有时候闹一下,没过多久就抛到了脑后,又高高兴兴地玩在了一起,像这一次这样规模大时间长的,还真没有。
渺渺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大吵大闹的女孩儿,她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比方说,都知道她在生气吧,可你又说不出她到底哪里表现出自己的怒气了,她不拿冷脸子甩你,不拿阴阳怪气的话来挤兑你,你跟她说话,她也会应你,只不过,神情淡淡的,一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样子。
旗小漾当然明白她在气什么,不过,旗小漾这大神在外面风生水起,对付妖魔鬼怪手到擒来,嘴角一抹勾人的笑,眼神冰冷艳丽,默不作声地吞食,决不让半分情绪泄露,但面对自己的至亲旗渺渺,说真的,旗大神大失水准——你别看旗渺渺总一副平心静气乐观豁达的样子,真要拧起来,绝对是软硬不吃,难搞得很,这么多天,除了一些漫不经心的日常应答,旗渺渺只跟旗小漾说过一句话——
那天,渺渺下楼倒水喝,旗小漾和那个叫舒乞农的坐在沙发上谈事儿,这个舒乞农似乎和旗小漾关系很好,这几天,经常可以看见他出入旗家别墅,他们在商量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渺渺没兴趣,不过,有件事儿,渺渺即使再不愿意跟旗小漾说话,还是不得不开口。
渺渺一走近,旗小漾就感觉到了,停下和舒乞农的讨论,抬起头来,望着渺渺——
“下周一是旗叔叔的忌日,你别忘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转过身,盯住旗小漾的眼睛——
“莎士比亚的名剧《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里的名将安东尼,当他思乡时,他说:‘我是罗马人,我要回罗马去。’当他思慕克里奥佩特拉的美色时,他说:‘我要回埃及去,我的乐趣在东方。’旗小漾,你呢?”
她的目光严肃而认真,声音掷地有声,有着美少年般的冷傲与冷艳,师长般的苛刻与严厉,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端着水杯上楼了,一眼都没有看一旁的舒乞农。
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旗小漾的沉默和舒乞农的惊讶——
舒乞农和旗小漾相识于法国,舒家也算名门望族,舒乞农又是老幺,被骄纵得无法无天,这厮也是个荒唐透顶的浪荡子,按着性子可这劲儿地折腾。可有时候,人的际遇也蛮神奇,比方说,舒乞农遇上旗小漾。
旗小漾确实是一个经典男子——有句话,真正的贵族,越到落魄处越显高贵,这句话就是用来形容旗小漾的——多少国内的天之骄子,到了老欧洲,曾经的意气风发骄纵轻狂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说白了,这些人,都只能在窝里横。
可,旗小漾不一样,他是骨子里的高傲,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他勇敢、狡黠、讥诮、冷傲,他十八岁孤身闯荡欧洲,没钱,没势,而舒家却已是在法国扎下了根的,论理,该是旗小漾巴着舒乞农才对,可事实却刚刚相反——一开始,舒乞农确实非常心高气傲,想治治这个姓旗的小子来着,可几回交手后,舒乞农却彻底折服了,自此后居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当然,这是外人如此看来着,其实呢,是到了更高一级别,原来那些荒唐玩意儿已经看不上,现在,他们玩的,更大胆,更刺激。
你简直无法想象旗小漾的脑袋瓜子到底是咋长的,那些奇思妙想,那些大胆疯狂的创意,滴水不漏的计划,他对金钱的那种敏锐嗅觉。当然,这几年,舒乞农也知道,旗小漾很难,很难,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不过,不管多大的困难,多严峻的挫折,你无法在他脸上看到一丁点沮丧,他的嘴角始终是挂着微笑——动人的,嘲讽的,冷锐的,阴狠的,和悦的,我行我素,一切皆入眼,但,心如止水。有时候,舒乞农会从他脸上读出那样的意思——命么,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每年的一个日子,他一定会回国,无论他那时候在哪里在干什么,雷打不动。后来舒乞农跟他熟了,死皮赖脸地要跟他一起回去,舒乞农的借口还非常光明正大铿锵有力——瞻仰祖国的大好河山,体验同胞的日常生活。舒乞农在国外出生、长大,还没有回过国,当然,人生地不熟,作为死党的旗小漾责无旁贷,必须带着他。
那一次回国,舒乞农的伟大宏远没实现,下了飞机,旗小漾压根就不管他,爱干嘛干嘛,舒乞农巴巴地跟着旗小漾,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堂堂舒小公子,居然做了回他平生最不齿的狗仔——那一天,他们什么也没干,就跟着一个女孩儿。
看着她从学校出来,坐公车,东游西逛,走走停停,也没什么目的地。
这是舒乞农第一次见到旗渺渺——旗渺渺很漂亮,但也没漂亮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说实话,那时候舒乞农真没看出来这个旗渺渺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旗小漾也没那个心思去给他解释,那天的旗小漾跟任何时候都不同,他远远地看着那女孩儿,眼神很专注,脸上带着点儿微笑,很宠爱很纵容很骄傲,很少说话,挺自得其乐。
然后到了黄昏,那女孩儿进了一家旧旧的小面馆,要了一碗面,放了很多辣酱,然后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吃到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辣酱放太多的缘故,眼泪就扑朔朔地掉下来——那时候舒乞农的心就一动,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一边吃面一边无声地掉泪,居然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她吃完面,才大咧咧地用手抹掉了眼泪,站起来,付了帐,走了。
然后旗小漾下了车,进了那家面馆,要了和那个女孩儿一样的面,坐在女孩儿对面的位子上,同样的,放了很多辣酱,默不作声地将一碗红通通都是辣酱的面吃完,然后,飞回法国。
那一天,是那个女孩儿的生日。
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去找她。
舒乞农永远弄不懂旗小漾,但不妨碍他对他的追随——旗小漾身上就是有一种独特的引力,那种坦然、从容、自信,能牢牢吸引在他身边流连的生命,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为他死。
周一旗知微的忌日,渺渺和旗小漾很早就起来了,前一天已经将所有东西准备好了,他们两个孩子,也不懂那些上坟的规矩,只按着自己的想法——旗知微信佛,渺渺从那些念佛的老太太手里买了几注“佛”,一些锡纸元宝,一条骆驼烟,渺渺一个月前还用毛笔手抄了一本《金刚经》。
两个孩子上了山,不怎么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他们来,就是想让旗知微看看,他一直放心不下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在旗知微的墓前默默地烧了《金刚经》、锡纸元宝、烟等带来的东西,旗小漾还准备了好几张世界各地的博古拍卖会的入场券——旗知微生前,除了一双儿女,唯一的命根子就是他那些古玩字画,那些东西是不可能烧给他了,要真烧了,估计旗知微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了,不过这些入场券也是价格不菲,有价无市,也算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一点孝心。
火烧得旺旺的,两个人蹲着,拿手里的香偶尔拨一拨,青色的烟在他们中间袅袅娜娜,漫过鼻子、眼睛、眉毛、额头。东西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给旗知微磕了头——
“嘭嘭嘭”三声,真正的响头,磕完,渺渺转头去看旗小漾,他垂着眸,黑压压的睫毛盖下来,脸色还是一贯的苍白,沉默坚忍,渺渺忽然就有点心软。
旗小漾也是个没妈的孩子,渺渺自己无父无母不觉得怎么样,可她就是心疼旗小漾——她的小漾,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钟灵毓秀,惊采绝艳,是该永远骄傲恣意的,可她始终记得旗知微出殡那天,她的小漾唯一一次的眼泪,滚烫地熨帖着她的皮肤,还有那句仿佛咒语一般的话——“渺渺,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她相信那时候的旗小漾是真实的,其实,说白了,那以后,渺渺又何尝不是只有旗小漾?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他,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