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依旧很吵,南北快步走到楼梯口才清静一些。这里的一扇窗子打开着,把头探出去虽然有点冷,却也静多了。杰斯问南北在什么地方。南北说和果果在外面吃饭。杰斯说,你怎么又跟她在一块儿,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和她在一块儿吗?没事就带你去认识别的男的,你不知道我讨厌她吗?南北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就是好久没见了,想在一起说说话,没有男的。我下次不见她了,你别不高兴。杰斯说,我能高兴得了吗?你就跟她在一块儿混吧!
南北说不出话了。她无语为自己辩解。杰斯说的是事实,果果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尤其是男女关系问题。但是……唉,算了。笨蛋南北一时竟忘了杰斯为什么这样讨厌果果。因为――果果是他背叛南北的人证。
杰斯说,他看中了一套房子,在“水蓝花园”,带阁楼的小跃层,90多平方米的面积,装修好的,才卖37万多,太便宜了。人们抢那房子都抢疯了,他托熟人送了一条软包“中华”才预订上一套。现在他已经签了合同,交了13万的定金,一个月之内必须把余款补上,否则就是违约。到那个时候,不但退不了定金,还要被告,房子被收回,赔人家违约金。
南北拿着手机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没把电话掉下去。每平方米不到4000元,这还叫便宜?一个月内把余款补上?那是24万,24万!24万啊!一张一张地数钞票得数多半天?
南北再也忍不住了,在电话里对着杰斯喊。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这么贵的房子,我们现在买得起吗?一个月内把钱都交上,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吗?你是让我去偷还是去抢?我往哪儿弄那么多钱去!
“你他妈的跟我喊什么!”杰斯一句话就把南北顶了回去。“是谁说买房子结婚的?是谁在那拍着胸脯说要买房子的?我辛辛苦苦满世界跟个傻?菖似的转悠,我他妈的为了谁?不买就不买,谁怕谁!不结婚就不结婚了,我怕什么!”
窗下的空地是停车场,几盏微弱的路灯,反而把天空衬得更黑了。南北闭上眼睛,觉得头有点发晕,身体似乎前后摇摆了几下,她赶紧睁开眼睛抓住窗台站好。原本喧闹嘈杂的走廊此刻变得安静了,南北听见了信号流过的声音,她听见了杰斯粗重的呼吸声。
“对不起,亲爱的,别生气了行吗?能和人家商量一下,把一次性付款改成分期付款吗?”
“你做什么梦呢?分期付款是这个价吗,最少贵出5万块钱来!你以为是你们家那个土物锖丘的小县城呢,几百块钱能花好几个月。这是漯城!这是你们这些村里人都想扎进来的大城市!高收入!高消费!你懂吗!还改呢!你有点常识吗?合同是随便能改的吗?‘水蓝花园’是你们家盖的行了。”
南北深深地吸进一口窗外冰冷的空气,她觉得温暖了许多。雪后的初冬,比杰斯的话暖和多了。
“能不能和人家商量一下,多缓几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
“行啊,当然行了,没问题!拖多久都没问题!不就是违约嘛,不就是赔人家钱嘛!您多有钱啊!赔吧!不就是我被人家告嘛,有您什么事啊!”
南北再次萌生了想跳楼的冲动,但只是那么一想,想想而已,一闪即逝的。她不能让杰斯去坐牢,她不能因为她的无能害了她的宝贝杰斯,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一关闯过去。她已经看到希望,闻到了幸福的气味,她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糟蹋了自己的后半生。她的很多采访对象向她倾诉婚姻不幸时都对她说过,婚前是最容易堆积矛盾的阶段。因为结婚前的事情太多太繁琐了,不可能人人都满意,于是就对彼此产生不满,要离婚。
南北不想这样,她好不容易才熬到结婚这一步,她说什么也要撑下去!她不能结不成婚,她更不能结了婚再去离婚。关于钱的问题,南北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但是问题的大方向她是确定的,所以她会不遗余力。而后来,当她因为别的事情开始和律师打交道时,她提出了这个问题,想知道能不能通过法律途径得到一点本来就属于她的钱。她的律师告诉她,没用,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钱曾经是她的。告了,也只是输,承担开庭的一切费用。她所能祈求的只是杰斯的良心发现,施舍那么一点钱给她。请注意,是施舍。她的律师还顺便告诉她,《合同法》规定,定金的金额不能超过合同标的百分之十,违约的赔偿金也只是定金的双倍而已。也就是说,她这个法律白痴被人涮了。
南北小心翼翼地问杰斯,能不能先从他家里拿钱出来先垫上,等她以后赚了钱再还?她可以把工资卡放在他妈妈手上,每个月去银行取钱就行了。她还可以多付利息,她以后每一分钱都交给他妈妈……
杰斯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就别做那个梦了。我们家没钱买房给你住!我妈要是看得上你,我至于那么难做人吗?”
所有这些话当中,唯有这句是最让南北伤心的了,眼泪再次没有尊严地落下。她却抑制住哭声对杰斯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也别太着急了。哦,对了,大前天你妈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了,想让你替我问个好,你可能太忙了没听见,她生日过得还好吧?我们单位发了两桶花生油,你哪天来了想着带回去。今天下雪了,路不好走,你开车小心点。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这两天你到处看房子,挺累的,回头再给冻着就该病了。我那天看见一件外套挺不错的,怕你不喜欢,没敢给你买,就在商场里,Jack Johns。有空你去看看,我……”
“你还有完没完?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哦,没什么事了。我快吃完饭了,一会儿就回家。今天,你去我那儿吗……哦,行,我知道了,有空再来吧。今天也下雪了,就别折腾了,我家那条路太黑,不好走。我这边凑齐了钱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想来就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怕牛奶买回来放冰箱里不新鲜了。”
“你!”
“这就完,这就完!这两天你那边用钱挺多的,我们单位刚发了一万块钱奖金,我就是想问问你来不来,好把钱给你。”
“我今天事确实太多,脱不开身。那什么,这样吧,你把钱放家里,我明天过去拿。”
“你明天什么时候来呀?”
“下午吧。”
“下午几点?”
“两三点钟吧。”
“我们报社明天下午开会,你那个时候来我就看不见你了。”
“你不会把钱放家里啊!”
“我怕丢了。”南北其实只是想见杰斯一面。
“哪个贼那么不开眼,往你那偷东西?”
“你有钥匙吗?”
“有!你不早就给我了吗?”
“我知道了。那我把钱放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挂上电话,南北有一种颓然倒地的感觉。那与虚脱不同,是一种无力的无望。漆黑的天空将南北紧紧拥抱,一如她阴郁的心情,看不到任何希望。
给妈妈的电话,在第三声响后被接通。首先扑进耳朵的不是妈妈的声音,而是家里那台电视机的声音。用事实说话,《焦点访谈》。
喂,你好!
喂,妈妈,是我。
北北啊,吃饭了吗?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下雪了,你穿的多吗?可别臭美不穿毛裤啊!老了该得“老寒腿”了!你们这岁数最容易落下病根!爱俏不穿棉,冻死不可怜!
我穿得挺多的。
你这是在哪儿啊?怎么这么乱?
我在外边吃饭呢,刚过去几个人,有一个喝多了。
你没在单位啊?那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快别说了,赶紧挂吧!电话费怪贵的!
没事,我这是手机,单位报销电话费。
那也别聊了,回来你们领导一看你每个月花这么多电话费,该对你有看法了。南北啊,咱可不跟他们学,别学那些偷奸耍滑的!听见了吗?你妈这辈子挺失败的,没什么文化,可就指着你争气了!你们领导一看你这么多电话费,回来再把你开除了,你让妈的脸往哪搁?
妈,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现在这个时间打长途便宜。
那也不行!咱刚被提拔了,得给人家好好干!北北,你老吸鼻子干吗?感冒了?
没有。
就知道说“没有”!我不在你身边,你听不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们那给暖气了吗?多穿衣服!多喝开水,别回来穿太多捂上火了。你从小就爱扁桃腺发炎,一发炎就发烧好几天。我不在你跟前,你发烧可怎么办啊?
妈,今年咱家也把暖气装上吧。
不装!装那没用的东西干吗?装那个还得给他什么“初装费”,每年的暖气费比买煤还贵!冬天点个炉子,做个水啊热个菜啊的也方便,连煤气都省了!
妈!
好孩子,听妈话,咱不装那个,没用!你有点钱自己好好存着啊!快结婚了,好多花钱的地方呢!妈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年了,等你当了主编,妈就找你去!那时妈就跟人家说“我是主编的妈”!
妈……
哟,北北,你这感冒还够重的,吃药了吗?哎,北北,你是不是哭啦?北北,北北!你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谁欺负你啦?是不是他们家又说你什么了?北北,好孩子,快告诉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妈,我和杰斯结不成婚了!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杰斯是我的克星,我是我妈的克星。
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我妈妈对我的好,被我全部投注到了杰斯身上。
我在电话里对我妈妈说,杰斯看中一个房子,需要37万,一个月内必须把钱给齐了。他已经把那13万全给人家,如果不能把那24万凑齐,那13万不但不退,我们还得赔人家钱,杰斯还得去坐牢。
我哭着把这件事说完了,我妈妈那头陷入了和我一样的沉默。为了让我结婚,我妈已经竭尽所能了。我跟她说并不是还想让她给我什么,实际上她也给不了我什么了,我只是想说去轻松一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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