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只见莫大可上身精赤,背上倒插几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双手一把逮住钱沛的胳膊,道:“昨晚末将对先生多有冒犯,今夜特来向您赔罪!希望先生小人不计大人过,多加包涵!”
他一边说,一边两只手像老虎钳般猛掐钱沛,疼得这小子直抽凉气儿。
搞什么名堂,这又是演的哪出戏?!钱沛渐渐回过味来——看来自己白天告的刁状有回应了。
没想到这事会空降到莫大可身上,想想他也够难做的,昨晚刚请自己洗澡喝茶,还被瓜分去五千两银票,回过头来上司吩咐一声,就得负荆请罪。看来这金吾卫将军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人前威风人后委屈,迟早要人格分裂。
念及于此他也不计较谁是大人谁是小人了,咦道:“这不是莫将军么?你怎么来了,身上这绑的都是什么?”
莫大可手指加大劲力,言辞恳切道:“我来赔罪!”
赔罪赔礼不如赔钱!钱沛胳膊疼得直想跺脚,眼泪汪汪道:“将军,你实在太客气了。鄙人如何敢当?”
莫大可松开老虎钳,满面愧疚道:“先生宽容大度,大可佩服!”
钱沛揉着胀痛的胳膊,越想越恨,道:“你这样回去能交差么,要不让我抽几下装装样子?”
莫大可展颜嘿嘿笑道:“只要先生开心,抽末将多少下都没关系。”
钱沛心里没底,选了根荆棘抓在手里犹疑道:“真的没关系?”
莫大可肯定道:“没关系。”眼睛却往钱沛的身后瞟。
钱沛顺着他的眼光回头看去,刚好看到那四个金吾卫个个怒目圆瞪手按佩剑,就差冲上来点火烧房了。
钱沛哈哈大笑丢下荆条道:“莫将军,你敢做敢当是条好汉。来,我请你喝酒!”挽起莫大可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尽释前嫌走进花厅喝茶聊天。
钱沛命人在后花园摆下盛宴,也请那四个金吾卫一齐入座。
钱沛作为主人翁殷勤备至,与客人推杯换盏,我敬酒你干杯。酒席上的气氛慢慢升温,渐渐的就像多少年没见的故友亲朋一样,大家的关系拉近了,看彼此的眼神变亲切了。几个金吾卫一开始还正襟危坐不敢多饮,到后来彼此劝饮,再到后来就自斟自饮。钱沛和莫大可勾肩搭背,又吼又唱,只差抱头痛哭对月结拜了。趁着热闹,钱沛低声道:“有没有办法找到红盟的人?”
莫大可硬灌钱沛一杯酒,醉醺醺道:“是兄弟,再干三杯……干嘛?”
“罗刹的密使到了,都是金沙门的人,一共十三个。打头的邓拓已被明玉坊抓住。”钱沛把头埋在莫大可的肩头上,“拿酒来……干他娘的。”
莫大可一拍桌案道:“好,咱们一醉方休。谁不喝倒谁是王八蛋!”
钱沛口齿模糊道:“你没事干么?”
莫大可嘿嘿笑道:“老子今晚只想和你联床夜话,促膝谈心。”t
钱沛的八分酒意顿时不翼而飞,道:“不成,老子宁可跟头母猪睡。”
“好心当做驴肝肺,”莫大可把钱沛搂得紧紧的,酒气熏人道:“你记挂着金沙门的人,焉不知别人也在惦记着你?据我所知,今晚就会有玉清宗的人光顾你。老子牺牲清白做你保镖,你敢不领情?”
钱沛哼哼道:“真的假的,老子刚跟石思远接上头,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干老子了?”
莫大可也哼哼道:“那说明你的戏演得好,别人都愿意来捧你的场子。”
有人捧场当然是好事情!可为什么人家万众瞩目号令一声来的都是粉丝团,自己星途坦荡呼啦一声围上来的却是杀手团。钱沛心有戚戚哉道:“那过了今晚,谁来保护老子的安全?”
莫大可搂住钱沛肩膀道:“别怕!等着吧,老鬼自会安排一切。他说了,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
钱沛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彻底崩塌,悲哀道:“他会给我惊喜?惊恐还差不多。”
第七章 宴遇
一夜平安,钱沛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也不知莫大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起床后洗了个澡喝了碗粥,穿戴整齐准备空着肚子到曾神权的府上大吃一顿。刚出门,就见莫大可骑着马带着十几名金吾卫沿着巷子走了过来,远远招呼道:“阿龙老弟,我来接你一块儿去相府。”
这混蛋干什么没事也献殷勤,难道真是怕自己被玉清宗的杀手一刀宰了?钱沛翻翻眼睛,坐进自家的软轿,莫大可隔着帘子问:“寿礼准备了没?”
“前朝大画家李进的《松鹤长春图》,”钱沛舒舒服服靠在车座上,又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昨天下午花了二十两银子在天津桥古董摊上买来的。”
“假的?”莫大可皱了皱眉,“万一被人看出来,你小子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没事儿,”钱沛满不在乎道:“今天去相府送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会注意到这么一幅画?你别替我操心,还是想好了该如何做好老子的安全保卫工作。”
两人赶往位于玄武大街上的文昌侯府。大约还差一里地,钱沛的马车就动不了了。
街道上站满金吾卫和永安府的捕快衙役,包括京师的绣衣使也来凑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设卡,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如乌龟爬般来到相府门前。
用“当朝第一权臣”来形容曾神权亦毫不为过。他不仅是本朝的开国元老,受封文昌侯加挂相印,而且长女曾蕴荃早年入宫为妃,正是唐王的生母。有着这么几层关系,再加上曾神权本身又是与智藏教分庭抗礼的玉清宗俗家第一人,都铸就了他如今权倾一方,威压朝野的无限风光。
尤其是十年前身为左丞相的他,一举斗垮了当时的右丞相武阳侯裴中书。直至今天,右丞相的宝座还一直无人坐稳(无人敢坐),曾神权从此一家独大总揽相权。
当然曾神权也会居安思危。他很清楚自己的风光是谁给的。假如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智藏教在新皇的支持下更加得势的话,别说“风光”二字,将来能在天牢里喝口西北风吃碗光面,都是求之不得的事。
不过至少眼下,还没人敢得罪这位当朝太师。不仅六部官员军方重将,包括太子、唐王、晋王等人在内的皇子们、公主驸马们也都会来。有坊间传言,连老皇帝都有可能抱病赴宴,给老太师一个天大的面子。
所以说能够接到太师府的寿宴请柬,实在是间很拉风的事。钱沛原本无论如何都不够这个资格的,只因沾了九姑娘的光,竟也成了相府的嘉宾。
莫大可和钱沛在府门前下马落轿,相携而行。莫大可眼尖,一把揪住走在前头的一名身穿正三品官服的大员,招呼道:“老邓,问你件事儿。”
那人站定,见是莫大可抓着自己,脸上有了笑容道:“又看上哪家的老板娘了?”
“去你的,是正事。”莫大可没好气地道:“我来之前接到禀报,说城外九里亭发生了一起凶案。一家乡绅的大宅被烧,还死了十五六个人。这事归你管吧?”
那官员警觉地扫了眼四周,一边跟莫大可并肩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我已经吩咐永安绣衣使主办刘洋亲自赶赴九里亭查案了。你听说了吧——那十几具尸体里,有不少人的相貌都像是从漠北来的。”
莫大可哼了声道:“废话,要不是有罗刹鬼子掺和进来,老子问你干嘛?”
那官员脾气好,被莫大可呛了声也不生气,接着道:“咱们可是老交情了。万一待会儿谁问起这事,你可得帮我说好话。”
“怎么帮?老子只管城内的治安防务。城外出了命案,就是你们绣衣使衙门的事。”莫大可道:“有没有凶犯的线索,至少你也得给上头一个交代吧。”
那官员叹了口气道:“有等于没有。那些凶手个个黑巾蒙面,使的都是军队里专用的强弩。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红盟的人,还朝领头的那个高呼什么‘楚舵主’……你说真是红盟干的,那不是傻到家了么?”
莫大可捋捋胡须把那官员拽到身边,极低声音道:“说,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那官员面色一变道:“老莫,你想害死我啊,这话也能乱说?”
莫大可哈哈一笑,这才想起替钱沛引荐道:“这位是关中郡绣衣使主管邓绝邓大人。”又介绍钱沛道:“这位是南洋来的大富商,阿龙先生。”
两人不咸不淡地互道幸会,谁也没瞧上谁,递了请柬送上寿礼,走进相府。
来的宾客实在太多,相府足足开了三间宴会厅。居中一间主厅专门接待三品以上的大员和皇族显贵,那些四五品的在京官员就只能到两边侧厅里委屈着。
钱沛手握烫金贵宾帖跟着莫大可大摇大摆走进正厅。时间还早,主人尚未露面。大伙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正喝茶聊天打发辰光。
莫大可对文昌侯府熟门熟路,带着钱沛一边穿过正厅往里走,一边低声道:“我估计石思远这两天还会来找你,做好准备。”
“不会吧,”钱沛道:“老子都使出十八般武艺了,太子怎么也该出来应酬下?”
莫大可拍拍他肩头,解释道:“谁让你只是礼部侍郎,级别太低呢?而且这次的和谈明面上是太子在主持,实际上他都交给了晋王出面操办——万一谈出篓子,太子爷也好撇清责任不是?”
钱沛低低咕哝了两句,问道:“老莫,怎么着你都是唐王那边的人,一天到晚跟我混在一块儿,就不怕招惹嫌疑?“
莫大可哼了声道:“谁告诉你老子是唐王的人了?“
钱沛一怔道:“你不是么?那你到底站哪边?“
莫大可诡异一笑道:““当官的有三怕:怕上错床,怕伸错手,更怕站错队。时刻牢记这三条,官运才能长久亨通。我要是唐王的人,老皇帝敢把卫戍京城的差使交给老子?官场的水深得很,不是你这种乡下小子能弄明白的。”
钱沛正想反驳莫大可有关自己是乡下小子的谬论,忽然他的鼻子里闻到一股香风,满身盛装的九姑娘曾蕴嘉迎了上来,远远招呼道:“阿龙大哥!”
莫大可放开钱沛道:“别过火,万一把饭烧焦了,那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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