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觉得,卫生院是咱俩的老家,它现在要断气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父亲又说,咱们现在有钱花,有房住,孩子念书的学校也都是最好的,我们还有啥不知足的呢?你嫁给我,也就是嫁给了姚村,将来我们俩都没了,骨灰也要跟爸爸埋在一起呀!
父亲说话的时候母亲认真听,听完父亲最后那句话,心里难受了,直视父亲半晌,终于抱住沙发的靠枕低声哭起来。哭完,就把那天萌生的新想法告诉了父亲,只是告诉的口吻有点像撒气。
她说,这样吧,你回去上班我不拦,但要挂个院长职务。
父亲问这是为啥?
母亲说,你在城里干好好的,就这么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窝囊呢。
父亲说,院长那职务是你想挂就挂的?
母亲说,你这么空手空脚回去,我丢不起那人!
父亲觉得母亲很可笑,就说,好,只要你弄到院长这顶乌纱帽,我就戴上它,回咱卫生院上班去,你是组织部长啊?
母亲说,你别管!
于是母亲就给我二叔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有事商量。我二叔很快就来了,母亲问他,现在卫生院院长怎么提拔?
我二叔说,德才兼备品学兼优。
母亲说,你觉得你哥咋样?
我二叔说,如果在我们教育局,我会努力举荐,可他归卫生局管。母亲说,甭管他归哪儿管,你也不能不管呀。我二叔说,卫生局我能说上话,至于上边,兄弟面窄。母亲说,上面不用你操心,我找我哥去。
父亲一旁说,你们这么做,对得起刘院长吗?
我二叔说,刘院长肯定没戏了。
父亲说,还真撤呀?
我二叔说,这是多大事啊,连报社记者都下来了,就差见报了。
母亲说,放我哥头上,他敢一把火烧了卫生院。
父亲说,你哥他也算人?
母亲说,没他你能住上这楼房?气话谁都会说,办事还得求人家。
父亲说,你真求他?
母亲说,他是人大代表,衙门口都熟!
我二叔说,嫂子见得多,知道现在办事没钱不行。
父亲“啊”了一声,说,你想给我买官?爸爸要活着,敢打死我。
母亲说,爸爸要是活着,知道你买官是为了咱老家,也支持你。
父亲咂着嘴巴总觉得不对劲。
母亲说,还有啥想不通的?你掌握了权利,就能把想法变成现实,再说了,你四十好几的人,回去当普通医生,就服气?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冬天不多冷【14】
14
母亲去找我大舅,希望他帮助父亲当院长。她跟我大舅说,如果致远始终在单位工作,竞争院长有把握,可他开私人诊所这么多年,上级领导恐怕不考虑他。我大舅根本不帮这个忙,他也不说不帮这个忙,只说回姚村那样的卫生院不用跑人情,还一本正经地说,跑官买官是犯法的事。母亲说,你是骗小孩子呐?我大舅说,个别现象肯定有,但要看主流。
母亲觉得我大舅特恶心,没再央求他,决定自己趟一条路子,就去了峰山镇中心卫生院。先碰到司副院长,寒暄之后,轻声探问现在提拔院长用不用花钱?司副院长说,连村官都要花钱,何况院长。母亲说,我婆家姚村那地方你知道吧,也花?司副院长脸立刻红了,愣怔半晌摆摆手说不知道。母亲想进一步探问那钱怎么个“花”法,司副院长不耐烦地说,你想给婆家做好事就去做吧,老纠缠我干啥?母亲纳闷,心想跟这人早熟了,今天咋这付德行!
母亲揣着这样的疑问上了三楼,见到正职胡院长,说,老胡同志,我哪伤着你们了,你的副手为啥不待见我?胡院长问,怎么回事?母亲说,我也没跟小司说别的,就问他,去姚村那地方当院长,也得花钱?胡院长说,你没事问他这个干啥?母亲说,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大咧咧惯了,肚子里有啥就沁啥。胡院长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母亲问,咋?胡院长说,你真不知道?母亲说,我真不知道。胡院长矜持一会说,是这样,小司想提正职,目标就是姚村,眼下正上下打点呢,这事你不能不知道呀。母亲说为啥我能知道呢?胡院长说,小司托出来的人就是你哥哥,你能不知道吗?母亲沉默半晌说,知道不知道能咋的,倒贴我钱我都不去干,还用买?!胡院长说,小司要是开着矿,也不去当那个院长啊!母亲说,就算去了,有啥前途?胡院长说,再不济也是一把手,人财物统管,还能跟上层接触,有了机会,再跳走呗。
母亲说,是想等机会过度哇!
胡院长说,还锻炼怎么当家呢。
母亲说,还锻炼怎么捞钱吧?
胡院长说,废话了不是,回去问问你哥,他收了人家小司多少钱?那可是他借的贷款!
难怪我大舅不答应父亲回姚村,原来他在帮别人呢!帮别人他可以收钱,帮自己亲妹妹,收钱就不大好意思了,这是我后来的揣摩,母亲却说,当时的社会风气就那样,干啥都得拿钱买,你大舅也是人,并且是最会赚钱的商人。我和姚瑶恨我大舅恨得牙根麻,母亲却能理解他,看来血缘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母亲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她想,司副院长到姚村去的目的只是等机会、想过度,谋求将来更大的发展,当然也不排除跟父亲一样的初衷。但不管怎样,两人选择位置也不该有冲突。如果把司副院长往别的卫生院调动一下,任正职,岂不更好。这样一想,母亲又找我大舅谈了。我大舅开始遮遮掩掩不愿意承认,说那是没有的事。母亲知道我大舅要面子,承认了怕瞧不起他,就说,有没有都无所谓,如果是真的,你就帮小司往条件好的卫生院调调,让致远回姚村。我大舅终于露出商人嘴脸,说绝对不行,理由是,跟姚村同级别的卫生院,只有姚村一家年后换人,如果去正儿八经的乡镇卫生院,司副院长出的价钱显然不够,差的太远了。母亲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事不就是走个人情嘛,还真明码标价呀?我大舅哼了一声说,幼稚,跟哥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啥出息。完后又换了一副腔调,说,回去告诉致远,诊所开不下去,跟我开矿来,我亏不着他。
母亲从峰山镇回来没告诉父亲司副院长争取提拔的事,连我大舅拒绝帮忙的话也没露。父亲问了,她只说这事不是一两天能办妥的,得等。父亲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母亲说,你啥意思?
父亲说,算了吧,我这人不适合当官。
母亲说,谁适合当官呀?那个位置与其让那些败类坐着,到不如让你这个不适合当官的人试一试。
父亲说,自寻烦恼,没劲!
母亲斜睨父亲一眼,啥也没说,但她知道,剩下的希望只能靠我二叔了。
冬天不多冷【15】
15
爷爷五&;#8226;七祭日的前两天,姚瑶从学校回来,母亲组织了一次家宴,我二叔一家人也都参加了。酒桌上他告诉母亲,说我哥上班的事,先是跟卫生局人事股的马股长打的招呼,马股长说,这种情况根本不用通过人事股,停薪留职再上班,想上就上吧。我二叔不便直说让父亲回去当院长,只是半开玩笑地说,给我哥弄个官当行不?马股长说这个你得找局长。我二叔平时有点嬉皮士,也就是没正形儿。这次他找蔡局长也改不了那毛病,说的话蔡局长根本就不信,说你别开玩笑了,你哥那诊所在个体行医的里头,算是比较成功的了。我二叔说,您哪知道哇,我二大爷死了以后,我哥老是梦着他,哪一次梦着他,他都往老家拽他,还说我哥要是不回去,就是忘祖,忘祖就是不孝,不孝要天打雷劈呀!蔡局长听出来我二叔话里有水分,也不计较,只说,那就回去吧,姚村卫生院人才断档严重,老大夫都走了,新人又打不开局面,你哥回去正好承上启下。我二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就这么回去有点忒那个了,您能不能给他封个官,其实那里的院长,也就是个弼马温。蔡局长笑着说,你这小伙子,绕这么大个弯,敢情给我下套那!我二叔说,这点小要求不过分吧!蔡局长说,不过分,不过你也知道,提拔干部是要考察的。我二叔说,当弼马温也考察?蔡局长说,孙猴子没当弼马温之前,太上老君就去过花果山,你以为那是请他去了?是考察干部呢!
蔡局长当时很兴奋,好象早就盼着父亲回去似的。可是就在昨天,他给我二叔打电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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