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唐绘青立即给老同学、省司法厅副厅长王道利去了电话,让他问一下麦加林,中纪委到底有没有派人来东洛市。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一个建设局长何大欲的双规已经让他慌了神,再来个中纪委,他自然阵脚大乱。
何大欲与马之栋都与唐绘青的堂弟唐高屹非常熟悉。唐绘青为了唐高屹的项目,没少给何大欲和马之栋打招呼。最要命的是,唐高屹的公司有唐绘青的干股,股东的名字虽然写的是妻子章含蕴弟弟的名字,但是拿钱的却是章含蕴。如果这两个人查出问题,他肯定脱不了干系。所以,现在只要听到纪委两个字,唐绘青就感觉有一股凉风从后背脊吹起。
没多久,王道利打来电话,说麦加林也不清楚中纪委派调查组的情况。听了王道利的电话,唐绘青喜中带忧。喜的是,省纪委不知道这档子事情,也许中纪委根本就没来东洛。忧的是,麦加林说不知道,也有可能马之栋的问题严重,中纪委没有通过省纪委,而是直接派人前来调查。
唐绘青越想问题越复杂,有些坐立不安。他扯了两张纸,一张写上“中纪委已来”,一张写上“中纪委没来”,然后搓成纸团,开始抓阄。他将两个纸团放在手心倒腾了半天,然后丢在办公桌上,望着纸团,抓阄的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抓了其中的一个。唐绘青将纸团放在掌心,注视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地将纸团展开,纸上显示“中纪委已来”。唐绘青脸色大变,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额头上冒出冷汗。坐了一阵,唐绘青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他有些不甘心,再次将展开的字条搓成团,开始第二次抓阄。又是如法炮制,他犹豫了很久,伸手抓了一个纸团,拿在手里又是很久,再次慢慢展开,发现上面写的是“中纪委没来”。看到这几个字,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轻松了一些。两次抓阄,结果不一样,唐绘青望着纸团,决定再试一把。第三次打开的时候,发现是“中纪委已来”,唐绘青一下子泄气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直跳。
正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唐绘青不禁一惊,条件反射地将两个纸团飞快地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喊了声进来。进来的人原来是物业公司的保洁员,是来清理垃圾的。唐绘青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原来已到下班时间。
保洁员和唐绘青打了招呼,然后熟练地收拾起垃圾桶来。正当保洁员拿起垃圾桶要往外倒时,唐绘青才猛然想起刚才抓阄的两个纸团,他连忙制止她,保洁员有些茫然,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唐绘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说还要加班,等会儿再收拾。保洁员回答说垃圾桶已满了,先倒一次,等会儿可再来收拾。唐绘青有些急了,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我说了我还有事,你先出去。保洁员这才放下垃圾桶,怏怏地退了出去。
保洁员一出去,唐绘青立即将门反锁了,然后在垃圾桶里寻找那两个纸团。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松了一口气,拿出打火机,将纸团点燃,放在烟灰缸里,然后拿笔将燃烧过后的灰烬捣碎,再倒进了卫生间的抽水马桶冲了。
10。告别仪式(1)
天边传来一阵闷雷,那雷声有些犹豫,似乎在揣摩什么,又像在蓄积能量,准备下一次更大的爆发。没多久,闷雷声越来越密,没有节奏,也不果断,似乎在发着牢骚。
去不去参加马之栋的追悼会?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唐绘青。
章含蕴认为唐绘青应该去。马之栋与唐绘青关系不错,两人经常走动。唐绘青批评妻子是妇人之见,说政治这东西非常玄妙,在女人眼里就像雾里看花,一辈子也搞不懂。章含蕴回答说,在女人眼里,政治是雄性动物,女人只要征服了男人,也就征服了政治。唐绘青说,你恰恰弄反了,政治是雌性动物,散发着雌性荷尔蒙的气息,吸引着男人们前仆后继为之赴汤蹈火,哪怕肝脑涂地。章含蕴反驳说,那还不如说政治是充满诱惑的火焰,男人就是飞蛾,明知是错还要奋不顾身往前扑,死不足惜。
唐绘青没有兴趣和章含蕴费口舌。不过,妻子对人际关系的感性认识,让他生出几分反思来。他突然觉得官场实在太损人了,很多简单纯洁的关系在这里拐个弯,便立刻变得复杂不堪。
这个时候,唐绘青从心里有些怜悯起马之栋来。同时也有些自责,当初要不是自己举荐马之栋来东洛,他就不会出事。唐绘青本意是拍李大国的马屁,如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想起李大国接电话时的样子,唐绘青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他总觉得有某种危机正悄悄朝自己逼近。
在是否参加马之栋追悼会这个问题上,唐绘青权衡了很久。每逢有摸不准的大事发生,唐绘青都会静下来思考,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正是这个习惯,使他无数次化险为夷。唐绘青在心里无数次权衡着:如果去,万一日后马之栋被查出有问题怎么办?如果不去吧,李大国知道了会怎么想?
唐绘青一直在猜想,明天的追悼会,杨白兮、李天佑这两个东洛市的关键人物会不会去?如果他们去了,自己肯定去。就算有问题,算到人大头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政治风暴来了,有市委、市府挡着。
当务之急,他这个名义上的老二,要摸清楚东洛市其他三巨头的动向。
“小弥啊,我们明天几点去参加马副市长的追悼会?”他首先给秘书王小弥打了电话。
“唐主任,没有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啊!”王小弥接了电话,有些懵懂。
“哦,我忘了不得以组织名义前往参加追悼会。”唐绘青装糊涂,“不知道市委杨书记会不会以个人名义前往参加?”
“我问一下覃秘书。”王小弥说。覃秘书是杨白兮的随身秘书。有些事情,秘书与秘书之间容易沟通。
“这样不好吧?免得杨书记误会。”唐绘青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我刚好找覃秘书有点事情,我以自己的名义顺便打听一下。”王小弥立即反应过来。跟在唐绘青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能很快揣摩出领导的意图。
其实,唐绘青猜想杨白兮十有八九不会去参加追悼会,从他昨天的表现可以猜出来。但是杨白兮经常不按常规出牌。杨白兮来东洛上任前,东洛派系斗争很厉害,尤其对外来领导非常排斥。在杨白兮上任的当天,市里的头头脑脑等着给他接风,却没想到他一直没有出现,原来他带着司机跑到市区的夜总会,让司机将停在夜总会歌舞厅外面的车牌抄了下来,然后才慢吞吞跑到欢迎宴上,对大家说:“我刚进东洛市区的时候,车子被另外一台本地车给蹭了一下,肇事车逃了,路边的群众说肇事车好像是夜总会老板的。我看车子撞得也不太严重,准备立即赶来,送我来的司机说一定要找到肇事车,否则回去不好交代,于是逐个去夜总会抄车牌。等会儿由公安局的同志去查一查,把这些车牌所在单位报给我,我得给司机小孙一个交代啊。所以来迟了,请大家恕罪。”
10。告别仪式(2)
在这个时候,正值东海省纪委暗查公款消费,重点就是查处夜总会等高档娱乐场所消费的单位和个人。替他接风的东洛市官员一听,顿时心里发毛。这些出现在夜总会的车辆,大多是权力部门的公车。各单位负责人轻则负有领导责任,重则会就此丢了乌纱帽。
杨白兮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给东洛本地官员一个下马威。自此后,没有人再敢刁难杨白兮,大概知道来者不善。到了今天,在东洛这副牌局中,杨白兮更是说一不二的庄家,他想怎么出就怎么出。
唐绘青对杨白兮是甘拜下风的。东洛市很多官员说,杨白兮让人琢磨不透,正是这种琢磨不透,使杨白兮树立了威信。所以,在追悼会这件事情上,唐绘青也不知道杨白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没多久,秘书王小弥打来电话,向唐绘青汇报,覃秘书说不知道杨书记会不会去参加追悼会。王小弥还问了李天佑的秘书小舒,小舒也说不清楚李市长明天的安排。唐绘青在心里苦笑,机关真是有趣,刚进来不久的毛头小伙子也马上变成了守口如瓶的政治动物。
在东洛四大家领导中,唐绘青与袁国富的关系相对随便一些。唐绘青经常开玩笑说“老子是人大常委会主任,虽然不是市委常委,但好歹也是个常委”。朋友笑他是“常痿会主任——常常举举手,关键时刻是阳痿”。唐绘青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我这是政策性阳痿。”
袁国富对唐绘青的话深有同感,要是按照唐绘青的说法,他也是一名“政策性阳痿患者”。唐绘青想给袁国富打个电话,就明天是否去参加马之栋的追悼会沟通一下。唐绘青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打这个电话未必合适,怕袁国富误会。但是又觉得没问题,毕竟人大、政协都是同类型的部门。
唐绘青正在犹豫之际,客厅的电话响了。樊嫂跑去接了,由于不能讲话,她只能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提示对方有人在接电话。樊嫂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挺好使。对唐绘青家里情况熟悉的人都知道,如果是樊嫂接电话,只要说找谁就可以了。
樊嫂接了电话,朝唐绘青打手势,示意他接电话。唐绘青走过去接了,电话里传来袁国富的声音:“老唐啊,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了。”
“老袁,你这话怎么讲?”
“以前我以为你请哑巴做保姆,是为了支持残疾事业,安置残疾人就业,现在我觉得你这是一个英明而又伟大的决策啊。”
“你要说什么鬼话不妨直接点。”
“请哑巴做保姆,等于买了三份保险。”
“听口吻,怎么觉得你老袁今天是一副保险公司老板的嘴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