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边,这样的举动看着甚至称得上亲密,却是只有当事人感觉得到,做着这样的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没有好上一些,还是淡淡透着疏离,却又诡异的觉得和谐。那疏离是因为两人之间缺乏了男女感情所必须的两情相悦,而那和谐,则是因为超脱两情相悦之外,两人之间已是有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羁绊…单是救命之恩这一项,加上舍命相救这第二项,阿零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有怨言,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抱怨的立场。无论是他对她的牺牲付出,还是他对她的威逼胁迫,所有一切都可以用同一种方式面对,那就是她接受。
接受越山的现实,接受百里容笙的现实,接受陪在他身边走完这最后一路的现实,既然她就已经决定了留下,淡然处之便是最重要的,她并不是为了自己难过也弄得别人不好受,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百里容笙慢慢吃掉了那块糕点,阿零又拿出保温杯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保温杯里泡着红枣菊花茶,微微有些甜,这是阿零喜欢的味道,他也跟着习惯了,每日,或是傍晚,或是午后,他们都会这样一起出来走一走,几乎从不对话。其实百里容笙还是有些喜欢这样的相处的,很平静,不用算着时间还有多久她就要离开,也不用盘算着这一次走了下次还有多久才来,多年前他开始带着她修行以来两人便是一直聚首在一处冰湖边,如今眼前的景色同当初无异,却是物是人非,她再也没有人要等,也不会再有人来接,她终是留了下来,留在了,他的身边。
百里容笙淡淡开口:“复活夜清衡需要的咒符和药剂我已经调配好了,已经吩咐侍灵送去了昼家,对了,以防你不知道,你家的管家得到消息已经回昼家准备了,如何操作的方法届时侍灵会教给他,只要中间不出纰漏,三日之后,人就能醒过来。”
百里容笙说话的声音一直是这样清清淡淡的,如今经历了这些变故,似乎变得愈发低沉冰冷。阿零闻言偏过头,墨瞳一瞬不瞬的盯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几秒,点了点头,如今她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今年的阿零十五,百里容笙十九了,本是女儿家花一样的年纪少年郎最风采卓越的年华,两人却是这样静静的坐在冰湖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犹如垂暮老者一般…阿零想了一下,觉得犹如用的不对,老者也不太对,他们不老,但却已是垂暮,他和她,都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
自从圣山上兵戎相见的那一刻,阿零就看出了百里容笙看淡了生死的决绝;明知已是负荷不了冲击的身体,之后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挥霍资本做了根本不该做的事。人之将死,所以毫不在意了么阿零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急速虚耗了自己的身体,在意,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提。这三个月来,他料理着一切,对她体内浊气的净化亦是费劲了心思,只是这样的努力却是收效不大,阿零看着结果,心情竟是出离的平静,只是算过一次日子,待到百里容笙死的那一日,她兴许也就只剩几月的寿命了。
那…这样的几月里,她要,做什么
她…要回去找他么
换一个身份企图接近,还是远远偷偷看上一眼就足矣这样的时候想到这些事情是犯规的,此刻,她已经又开始有些恍惚的走起神来。
方才,百里容笙状似无意的特意透露的近况,只说夜福回了昼家,含沙射影的,是在告诉她殿下如今被一个人留在了那魔宫里。他情况如何了醒了么还好么她留下了无颜,可以保护他的安危,但是她没有办法保护到他身体的变化,傀儡反噬,元神破损,这样的威胁很大是不是她没有办法做到不关心不担心,他不喜欢百里容笙说出这样的话来,里头满是试探,而她却是被一探一个准,开始失神的那一秒,阿零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他想要看她的反应,就让他看吧,她已经不想再费神隐瞒什么了…
而说实话,百里容笙的确也没有必要这样费神去探阿零的一个想法,因为就算探出来了,他也不会发作,那知道了又有何用墨瞳淡淡扫过身侧那张平静中疏离愈盛的小脸,阿零对着他的侧颜上有着浊气的图腾,黑色纹路印在白皙肌肤上,看着刺眼又叫人心疼,他看了一会儿,垂眼,岔开了话题:“另外,我想应该就在月底,严景该醒了。”
阿零一瞬回头,反应比起刚才大了太多。
他就知道她会高兴的:“只是严景的灵魄在肉身死亡的那一刻已经有些散了,如今和九头鸟的妖灵融合,我不保证回来的那个人会和当初的严景一模一样,而且就算性情外貌都相同,融入妖灵之后严景便不再是严景了,而是你的契约兽玄血,你要记得这一点,做好准备。”百里容笙神色淡淡,说话滴水不漏。
只是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让阿零高兴了,让她这三个月来真真正正高兴了一次!她用力点了点头,那天生上扬的小嘴轻抿着,看着微带笑意,百里容笙顿了顿,青黑的眸子里光亮幽深,下一刻他轻阖了一下眼,再是睁开,四目相对,毫不避让:“既然开心,答应我一件事。”
阿零的笑容微不可查的一顿,随即原先那浅浅疏离却柔顺的模样再次显现,百里容笙当没有看出前一刻她握着杯沿的指尖微微僵硬,他神色淡淡:“从今日起,我晚上到你的寝殿睡…”
阿零毫无反应。
百里容笙淡淡挑明一切:“和你睡一起。”
湖边凉凉的风起,滑过冰封的湖面,吹皱了杯中春水,定定看入那双清冷淡漠的眼,阿零神色比冰湖还冷,冷着,她亦是没有避开那视线,半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便是半月之期,鲜少来到行宫主殿的阿零在这一夜踏着落雪到了主殿内室,经过层层严密守护,一路往下,最终到达的密室里温热潮湿,鲜红色的幽光在不大的地底空间内闪耀,最后一道关口守护的人是邢悠,作为宗主的第一只侍灵,邢悠现在身份地位今非昔比,阿零进过仍旧一身红衣却明显打扮更加精致了的邢悠,什么都没说径直入了内室,佘青按规矩不能进去,在门口站定,关系极差的两人碰上,邢悠冷笑开口:“不要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呸!”
佘青自是知道邢悠骂的是谁,又是为着哪件事,眼神冰冷,佘青却并没有太过激动,她早就知道了这只不安分的小侍灵一定会因为嫉妒说出这种没水准的话,只是冷冷扬眉:“不要脸骂得真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说得更是大快人心!只是你只敢背后骂有什么用有本事当面去骂你家宗主利用朋友性命霸着我家主子!如果不敢做,就省点口水少丢人现眼!”
佘青骂人向来犀利,邢悠这种只是嘴臭的哪是对手“你,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竟敢诋毁宗主宗主为了救那两人,耗费了多少灵力精力,你居然还敢说是利用,你…”
结果话没说完被打断的利落,佘青冷笑:“是啊,你也知道你家宗主为了我家主子什么都能做命都能赔进去,居然还敢在这里嚣张呵,区区一个侍灵而已,摆正你的身份!”
说完,佘青毫不在意带着大头进了内室,听见邢悠在外头的怒吼,撩了撩长发一阵冷笑。要说那邢悠,混的还不如她,她家宗主对着她佘青都还爱屋及乌能礼让三分,便是她破例进了内室一会儿也受不了什么惩罚;但是邢悠呢,给自家主子做牛做马这么多年还捞不到一个人可以给她作威作福,一辈子惦念自己不该肖想的人伤心吃醋,一辈子活该倒霉!还骂她家主子若不是当初主子好心帮她报仇,这个时候她就已经是一摊白骨归于尘土了,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至于她口中的宗主佘青眸中前段时间还有的动容和感动已经完全散去。
傀儡一堆亡灵搞出一个鬼域来自立为王,靠着那点秘术成天逼迫自家小主子的男人,他算哪门子宗族和殿下根本不在一个级别,简直可笑!
佘青迈着大步走到密室深处的那一刻,灵坛之上的秘术施展已是接近尾声,看着像是鲜血汇成的阵图中央,广口小瓶之中漂浮出一缕幽蓝色的灵魄,缓缓正升向半空中,那里,阵图上方的空中凝结而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泡,里头一只红色的巨鸟合着翅膀,似在沉睡。巨鸟的九个鸟头中,八个耷拉着,闭着眼看着很憔悴,还有一个是断头,切口处泛起同灵魄一样幽蓝色的光,佘青走到阿零身后停住了脚步,看着光影牵动着蓝色灵魄朝着巨鸟飞去,一点一点从水泡外壁渗透,依附在了断头的切口处,缓缓塑造出了一个同其他几只鸟头非常像的模糊轮廓来。
这便是塑魂咒,说实话佘青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万年之前自己还是条不能幻化的小蛇妖时,听祖辈们说起过这种阴邪的禁术。说实话,百里容笙,或者说他的前世,那堕神青岚,在秘术阵图这一块的造诣绝对是天下无双的奇才,只是偏好这些奇淫异术着多心思怪癖且容易受到秘术影响丧失本心,所以当初的青岚和现在的百里容笙,别的不说,十有都是心里扭曲的变态型人物!
佘青在心里这样不悦的想着,很难为了主子朋友的复生感到高兴,如今的他们,更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原本那百里容笙是怎么说的,只要主子跟他走,就复活那夜清衡复活严景,结果呢,非分的条件随口说加就加如此理直气壮,不是出尔反尔又是怎样!今日复活了严景就要求和主子同榻而眠了,日后如果再做到了什么,他还预备干嘛!想到这里,佘青心里一阵恶心加厌恶,抬眼望去的方向,是自家小主子目不转睛的侧颜。
而主子她,竟是要他们谁也不得插手,一口同意下了这件荒唐事…主子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见殿下了还是打算真的和这个百里容笙处处看这样的事,若是日后被殿下知道了,怕是主子也要一并被牵连,殿下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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