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时候水手们就对她意见很大——不带女人出航似乎是这一代的传统,水手们相信女人在海上招致死亡。不过比雷斯显然是个比死亡更不好说话的魔鬼,他们只能带上她。最初的时候米夏还想着能不能改善关系,她会主动帮忙洗衣服和煮饭。第二周的时候有三个水手袭击了她,他们将她堵在舱底的角落里说要“找乐子”。而比雷斯拧断了他们的脖子,当着所有船员的面将尸首抛进了海里。
米夏什么都没有说,可那之后她便时常感到透不过气来。四面都是海水,这船便是天然的牢狱。她无处可逃。
幸好还有梅伊陪着她。
吃完早饭梅伊便继续钓他的鱼。他黏人的毛病已经彻底改掉了,便是米夏消失几个小时他也不会抱怨她又冷落他。不过发生过那种事,除了在自己房间里待着缝衣服,米夏也没旁的地方可去。
风平浪静。
“我听说拜占庭人大都说希腊语,”缝衣服的时候米夏就对梅伊说,“我一句都不会说。”
“有我在。”梅伊简洁的回答。
“你会说?”
“嗯,”那孩子弯着金色的眼睛,笑道,“我什么都会说。”他指着跳跃的海豚,“它们在跟你打招呼,邀请你下水去玩。”
米夏便放下针线伏在船头上向海豚挥手,她笑道:“我不那么会游泳。”
“它们会驮你,”梅伊微微的眯起眼睛,略有些傲慢的不悦,“不过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米夏笑道:“真可惜,我还挺想下水玩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实在是太沉闷了,哪怕是海豚展现出来的友好也弥足珍贵。
她将话题转回去,“你会说就教我吧,希腊语。”
“有一个人会说就够了。”
“我想学。”
梅伊挥了挥手,海豚们用清亮的叫声回应,渐渐便不再浮上水面。大海再度宁静沉寂下来,就只有一成不变的海浪声涌在耳边。
梅伊望着米夏。东方女人身材娇小,他几乎已经能平视她。这感觉很奇怪,在不久之前他还只能追逐她仰望她,只要能牵住她的手便感到快乐和满足。此刻却不由自主就想将她揽在怀里。
想了自然便去做。
圈住米夏的腰时他讶异于她的纤细,仿佛稍一用力便能折断。米夏感到不自在,下意识的后退,他知晓她挣脱不开,便不理会。
他说:“你不需要学,我会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
“我想学。”米夏再一次强调,“想和是否需要是两回事,你不愿意教我,我可以找别人。”
她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意愿。被违抗的感觉也很新奇,但梅伊并没有感到生气。他想了想,说,“我不喜欢你找旁人。好吧,我教你。”
梅伊显然不是个好老师。对他来说会一门语言太理所当然了,那根本就是人生来便该有的技能。米夏跟他学了一个上午,结果什么都没学到。到最后根本就是她在教他该怎么来教她。下午的时候米夏终于开始默写和背诵字母,梅伊在一旁等她,顺便拿炭笔给她画了一张像。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几乎什么都会。以前米夏教他的时候就隐约有感觉,如今他什么都不隐瞒了,他受过的教养便悉数表露出来。有时你简直怀疑他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画完时,米夏才刚刚开始背诵简单的常用单词。她学习时很专注,旁若无人。梅伊感到百无聊赖,就说:“其实你不必花这么多时间来学,抹除一种语言很容易。”
——这个孩子根本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谢谢,”米夏默写的时候就抽空回答,“杀掉我也很容易。你得学会适应,而不是动不动就强迫别人改变。”
“这话你该对耶和华去说,”她搭话他就很开心,“最初的时候人类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他们在巴比伦建造通往天国的塔,冒犯了耶和华的自尊。耶和华便制造纷端和隔阂,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彼此之间无法沟通——我只不过想把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罢了。”
污蔑——米夏想,这是赤_裸裸的污蔑!别以为她不知道语言分化是怎么产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的设定说不定真是这样的。既然有魔鬼,为什么不能有神和巴别塔?
“也许上帝是为了给魔鬼制造麻烦呢?”她忍不住就要逗弄他,“为了跟人类沟通,你们也花了不少时间来学外语吧。”
“没有,”小魔鬼懒洋洋的,傲慢深埋在骨子里,“最初的语言是有魔力的,它被称作真语。人类虽然不会说,但灵魂依旧记得。只要你会说真语,耶和华便愚弄不了你。”
米夏便问道,“真语也能学吗?”
“能。”梅伊点头,“炼金师绘制的法阵、牧师吟诵的咒文、巫师口耳相传的密语,都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真语的碎片。”
“你能教我吗?”
梅伊摇了摇头,“你不一样,你的体内没有真语的印记。”他认认真真的,“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学不会。”
米夏沉默了很久——她几乎已忘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就算被遗忘了,真相也永远都是真相。米夏感到消沉,这些日子日渐加重的孤独感自心底蔓延上来。她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你不感到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梅伊轻声说道,“我是个魔鬼,你不也没觉得我不正常吗?我们都是一样的。”
米夏感到难过又熨帖,她伸手去揉梅伊的头发,可梅伊倏然便凑上来亲吻了她的额头。米夏说,“你不能胡乱亲我。”
“有什么关系?”梅伊微笑着,金色的眼睛温柔的眯起来,“你也可以亲我,你看你明明很喜欢。”
米夏还是没忍住微笑起来,伸手揉乱了他柔软的黑头发。
夕阳铺展在海面上,西方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红色的晚霞。海水一望无际,被夕阳和晚霞染作层次分明的金紫色。
夜晚的风向会有轻微的改变,水手们爬上桅杆调j□j帆。比雷斯就坐到船首上去钓鱼。这魔鬼不喜欢与旁人比肩而坐,他总爱到常人到不了的高处悠然俯瞰,哨兵都没有他这么爱爬高。
布松的黑乌鸦落在船首,比雷斯拿鱼干喂它,问道:“有什么新的消息?”
“阿蒙在麦地那,”布松说,“追随御座来到人间的魔神已全部苏醒了。巴比伦的神之门,以撒的地狱之门。御座会开启哪一个?”
比雷斯摇头道:“不论巴比伦还是以撒,恐怕御座都没有兴趣。”
“难道御座想留在人间?”乌鸦歪着头停了一会儿,“好像也很有趣。他在哪里,哪里便是诸魔神的居所。我们要进攻梵蒂冈吗?马塞三世还在寻找御座,想必他们已经知道御座苏醒了。你们离开后,翡冷翠便被封锁了,圣殿骑士将所有角落都搜遍了。”
比雷斯微笑着,“我想教皇国现在应该很热闹。”
“嗯,这一个月已经有几万异教徒被杀。罗马正召开宗教大会,马塞三世怂恿教徒杀井邪恶的异族,从异教徒手中夺回我们的圣地’。”这骚乱显然取悦了他,他的声音轻快愉悦,“我想战争就要开始了。不过不是针对我们,梵蒂冈宣称欧洲的乱象是上帝的考验,因为他们丢失了‘世界的中心,神赐与信徒的圣城’以撒。为什么人类会认为以撒是耶和华的圣城?那里明明是地狱的入口。”
比雷斯回头望向米夏,她正和梅伊靠在船舷旁看海豚。
“也许他们想要的就是地狱呢?”他垂眸微笑,“人类愚蠢的程度和自以为聪明的程度,总是能刷新你的认识。你不觉得这正是他们的可爱和有趣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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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米夏感觉到比雷斯的目光;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他的目光总是让她感到锋芒在背。
米夏对比雷斯的感觉很微妙,这魔鬼帮助朱利安诺作恶;可他又救回了梅伊。她并不嫌恶他,然而要说好感那也绝对没有。这魔鬼的行事不能以逻辑推测;他随心所欲并且喜怒无常。唯独对她的态度,那种仿佛对待死敌般的恶意,打从一开始便不曾变过。
那天他推开舱底库房的门;看到米夏被水手们堵在角落里。米夏没指望他能救她,她只想趁水手们分神的时机逃跑;可他若无其事的挡住了她逃跑的路。他说,我一直都很好奇,被孤立的滋味究竟有多难受。然后他便上前拧断了水手们的脖子。他提着水手们的脖子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带着他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轻蔑。那目光令米夏终生难忘。
他是故意的;他杀人只是为了让她处境更艰难。
米夏理解不了他,也没试图去理解。她觉得魔鬼之所以被叫做魔鬼,总是有些缘由的。比如说他们天性邪恶,不懂节制和自律,不懂慈悲和宽容。她不会因此厌恶比雷斯,毕竟他是个魔鬼,跟人类都不是同一物种。但她很清楚,纵然她的梅伊也是个魔鬼,她也绝对不会容许他长成比雷斯那种性格。
她还是不希望梅伊与比雷斯频繁接触。
这一路上虽然不好过,但旅程总算要结束了。进入爱琴海后水手们便松懈下来——拜占庭拥有这个时代最强盛的海军,纵横北非和亚平宁的海盗们从不敢在拜占庭的内海猖狂,准备好税金你就能在这海域畅行无阻。
据说拜占庭的舰队配备一种被叫做野火的秘密武器,那火能在海上漂浮和燃烧,是一切舰船的克星。阿拉伯人最强盛的年代,曾派遣2000艘舰船来攻打拜占庭,最后回去的只有5艘。拜占庭的海军是地中海上毫无疑问的霸主。
一切提到拜占庭的场合,都必然有人在议论野火。阿拉伯人悬赏巨额金币破解野火的配方,至今未果——尽管炼金术起源于埃及和拜占庭,但在阿拉伯和波斯显然不曾得到传承。如今掌握这真理的是拜占庭。
和教皇国对炼金术的忌讳截然不同,拜占庭享受到野火的惠赐,对炼金术狂热推崇。而炼金术与魔法同源,总是或多或少与魔鬼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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