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秉祥迟疑片刻,旋即明白了秘书的“好意”,气得冲秘书脸上“呸”了一口:“坏小子,想什么呢?你知道什么呀?”说完这话,郝秉祥把头靠在椅子背上,闭上双目,陷入沉思。秘书和司机从郝秉祥脸上看到的是他那特有的在官场上磨炼出来的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郝秉祥此刻的心中正涌动着波澜。
怎么那么像呢?那张脸,那嗓音,还有神态。渐渐地,从刚见到的这个年轻女子的脸上,另一个女孩子的脸慢慢显现出来,一个清纯亮丽的女孩子的倩影浮现在郝秉祥的脑海。“那是二十多年前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情感,是一个让我终身忏悔的女子。太像她了。虽然事隔二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恍若昨日。她在哪儿呢?”郝秉祥在心中自语。
航班正在万里高空中飞行。从舷窗向下望去,大海碧波万顷,几个大陆板块就像不同颜色的宝石散落期间。不多久,飞机又飞到了格陵兰岛上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像格陵兰岛那样给人们带来冰雪冒险的快乐。可以厚达三公里的冰帽覆盖的面积相当于英国国土面积的十四倍。人们几乎可以在这里的任何地方体会到冰山的壮观。冰河在群山之间穿梭,白色的冰河黄色的河岸之间界限分明,就像剑斧削劈出来的一样。
壮观的景色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令人终身难忘。很多旅客纷纷拿出照相机向下拍照,座在机舱中部座位上的郝维更加按捺不住惊喜激动的心情,跑到舷窗边用他的高档数码相机一张接一张地拍照。刘翠枝把儿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一双眼睛追逐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目光中充满怜爱。儿子长得很英俊,至少在她妈的眼里是这样。鼻子挺直,随他爸,那个下巴虽然不是和他爸那个一模一样,可是也翘翘的,很可爱。
郝维是刘翠枝和郝秉祥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子,不仅仅是因为刘翠枝经过了无数次治疗之后终于怀上的,免去了郝秉祥的“无后”之忧,对刘翠枝来说更具有特殊的意义。刘翠枝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她的丈夫,郝维他爸,是“*”中从北江市到刘翠枝家乡下乡插队的知青。俩人结婚没两年,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时郝秉祥考上了大学。这对夫妻婚后多年无子,又加上两人在文化交流、生活背景等诸方面相去甚远,在郝秉祥大学毕业工作后闹到几乎要离婚的地步。就在郝秉祥已经正式提出离婚的时候,刘翠枝居然怀孕了。在那么一个关键的时刻有了儿子郝维,挽救了自己的婚姻,使得自己从一个远离北江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的供销社售货员,一下子变成北江城里人。这对于刘翠枝,这个从没离开过家乡,最远只到过二三十里地外的县城的人来说,能进北江市就像登了天。后来又因为丈夫郝秉祥官运亨通,荣升银行行长高职,她刘翠枝也成了银行分行行长太太。住高干楼,出入有小汽车,每天珠光宝气,锦衣玉食。每次回乡探亲,县里乡里的领导都要派车接送,轮流着请吃酒宴,整个村子热闹得就像过节。从某种意义上说,郝维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儿子,当年郝秉祥非要跺脚离婚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样的话,她刘翠枝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 想看书来
威廉斯堡有雾 第一章(3)
自打郝维一落地,就受到了她妈妈无以复加的娇惯和溺爱,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脑袋上怕摔了。小时候爱摔东西玩儿,刘翠枝特意买来杯子碗盘,让他摔,让他听响儿,让他乐。长到十来岁了,刘翠枝还能把早餐送到儿子枕头边。骄纵到这个地步,时常让郝秉祥特别恼火,没少和刘翠枝打架,可是每次打架,最后都是以他的“这孩子,将来成不了器”的哀叹而无奈地告终。 别看郝秉祥是个银行行长,在外边呼风唤雨,可是在家里,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指挥不了。
从上小学开始,郝维的每一次升学都是花了大钱托人找门路进好学校,要让他自己考,连北江最差的学校都考不上。虽然初中高中都进了好学校,可是到了凭真本事高考的时候,他们家的钱、门路就不大管用了。参加了几次高考,都因为分数太低,想上个大专都难。每当这时,郝秉祥就想:我当年高考的时候录取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现在这么好考,可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呢?脑子一点都不随我,准都随她妈了。
就在郝维的同龄人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才好不容易上了个民办校。民办校上了没几天,看见身边的孩子不是今天这个出国,就是明天那个出国,他又呆不住了,回家和父母闹着也要出国。刘翠枝对儿子的要求从来就是无条件无限制地满足,儿子点火,她煽风,郝秉祥拗不过这母子俩,花了大价钱,托了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给儿子办好了到美国自费留学的手续,给老婆刘翠枝办好了旅游观光签证,陪同儿子一起前往美国。表面看起来,这对母子一个是到美国留学,一个是心疼孩子怕孩子孤单来陪伴孩子,其实这里还有深一层的意义。
在这纷繁复杂变化莫测光怪陆离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郝秉祥在老婆刘翠枝的鼓动唆使甚至直接参与下,已经蜕变成一个大贪污犯。
郝秉祥至今不能忘记他第一次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个鼓鼓囊囊装满钞票的大信封时的情景。那是一个由他大舅子,介绍来的房地产商。大舅子原先就是个个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的农民,仗着改革开放后的宽松政策,先是跑单帮,做买卖,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已经成了个大包工头,正打算和人合伙开发房地产,要从银行搞贷款。因手续不全,验证不合格,按正常途径是根本没有希望的。在一场豪华宴席上,对方拿出一个大信封。郝秉祥当然知道里边肯定是钱。他在银行干了二十多年,每天和钱打交道,可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钱可怕,钱烫手,也许将来的某一天,钱还会杀人。在刘翠枝兄妹俩的游说下,以及对方的高额回扣的诱惑下,郝秉祥第一次向钱屈服。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看着兴高采烈在灯下数钱的老婆,看她那个贪婪的样子,看她那一脸大胖肉歪七扭八地在那张奇形怪状的脸上横冲直撞,郝秉祥从心眼儿里觉得,厌恶。他更觉得懊丧,觉得窝囊。堂堂的行长,钱往哪里流应该我说了算,怎么成了别人说了算?他他妈的算老几?一个靠投机倒把发财的暴发户,土包子, 也摇身一变成了房地产商?在我面前装什么云南大瓣蒜?他懂得个屁?凭什么他想要我就得给?他想要多少我就得给多少?难道就是冲这个信封?他奶奶的!想到这里,他没好气的冲还沉浸在数钱喜悦中的刘翠枝吼到:“瞧瞧你那点德行!你们家人那点德行!我早晚毁在你手里。告诉你,刘翠枝,以后这事儿别找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他吼,刘翠枝也不着急,也不和他顶,只是抬了抬眼皮,瞟了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拉倒吧你!” 。 想看书来
威廉斯堡有雾 第一章(4)
郝秉祥心里忐忑不安,夜不能寐。他老是在想,要是被人知道了怎么办?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一点,可是郝秉祥依然全无睡意。刘翠枝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怎么还不睡?”郝秉祥扭过脸去不说话。刘翠枝又凑过来,把手伸进郝秉祥的被窝儿。“去,我烦着呢。”郝秉祥厌恶地拨开她的手。刘翠枝哼了一鼻子翻身睡去。
郝秉祥和刘翠枝 ,这一对貌合神离甚至有点互相仇恨的夫妻,平时就很少说话,郝秉祥也几乎不带刘翠枝去任何应酬场合,他嫌她侉,土,没文化,不会说话,上不了台面。他们很少有性生活,一年不超过四五次,近来更少,好像大半年谁也没碰过谁了。
随着经济商贸活动的日渐增多,随着和外商的频繁接触,行贿受贿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郝秉祥的权力越来越大,收受贿赂,违法放贷款成了他赚钱的法宝,他家里的衣柜壁橱天花板都装了夹层。当有一天,刘翠枝告诉郝秉祥家里到底有多少钱的时候,郝秉祥真的给吓了一大跳:那是可以掉几次脑袋的天文数字!
“你害死我了你,刘翠枝,都是从你这儿起,你撺掇我干的。我郝秉祥早晚死在你手里!”
“你瞧你,瞧你这点儿胆儿?你以为就你这么干啊?比你拿得多的有的是。你没几年就退休了,你让我和儿子靠什么过日子?咱俩的养老金,医疗费,儿子要娶媳妇,要买车买房,我还想周游世界,上哪儿弄钱去?就你那点退休金?塞牙缝都不够呢。”
从那天开始,郝秉祥就成天琢磨,弄了这么多钱怎么办,老婆孩子怎么办?老爸老妈弟弟妹妹这一大家子怎么办?他郝秉祥怎么办?要是那天东窗事发,不要说头上乌纱帽不保,就是自己这颗脑袋都保不住。想来想去,决定先把刘翠枝郝维这母子俩送国外去,把钱也转出去,剩自己光杆儿一个,怎么都好说。
终于,在郝秉祥的运作下,刘翠枝郝维母子双双启程赴美。
波音七七七客机巨大的机体在云层中穿过,飞行在漆黑的夜空,机翼下浓厚的云彩 被黑夜染成了铅色。旅客们有的在看电影,有的看自己随身带的书,有的已经进入 梦乡。在超过十二个小时的旅途中,飞机上提供两次正餐,一次点心,还随时提供饮料。现在已经到了提供第二次正餐的时间了,这意味着飞机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郝维正在酣睡,只觉得有人碰他的胳膊。他揉了揉睡眼扭头一看,是邻座上的女孩。其实女孩从一开始就坐在郝维旁边,只是要到美国去的兴奋使得郝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先生,来送餐了。再睡要饿肚子了。”说完话女孩冲郝维嫣然一笑。郝维看到女孩如花的笑脸,顿时清醒了许多,肚子是有点儿饿了,不过他看着身她的脸,想到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