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洗手间,又抬头看看只有一条小缝的气窗。惊魂甫定,转过来看到我的
脸,又复惶恐。
「妳、妳的脸!」
惨了,忘了掩饰。荒厄那家伙指爪长,就算打闹也留痕了。我赶紧抹了抹脸。若
说荒厄把生气反灌给我有任何后遗症…全身皮肤转成细鳞说不定是最好的一桩。
跟记忆金属一样,好用的很。
我将脸一抹,「我的脸怎么了?」
她的眼睛几乎突出来,「刚刚妳明明满脸伤痕。」
我揽镜自照,「有吗?大概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吧。」
他们的音乐会是很有趣,但后来我都用「不谙乐理」这个理由推辞过去了。
一次我可以遮掩过去,两次三次…我没把握。
这城市的怪谈不需要我大力添补了。
就在某个热得发昏的夏日午后,唐妈妈却提早下班了。笑嘻嘻的,在厨房忙个不
停。
住久了,就知道意味着什么。我望着厨房,小小声的哀叫,「…又有客来?」
唐晨噗嗤一声,「妳怎么这么不爱与人交际?我真怕有一天妳跟着伯伯出家去。
」
「不错的提议。」呻吟一声,我趴在沙发靠手。
但好一会儿,唐晨却不说话。我抬头看他,他拈着白子发愣。我仔细研究了一下
棋盘。我的围棋还是来唐晨家,唐爸爸教我的。他常说我虽然处决明快,但过度
心慈意软,不忍弃子,往往因此全盘皆墨。
我想唐爸爸说话含蓄,事实上就是我棋力低微,唐晨要让我十五子才能勉强消遣
消遣。
看起来我快输了,他随便丢也赢,有什么好发愣的?
「…妳出家去,我也只好去做和尚了。」他咕哝着,兴味索然的将棋子打乱。
「你这个…」我发起怒来,挂图对景,我不怒反笑。我想到红楼梦里贾宝玉跟林
黛玉说,黛玉死了,他就要去做和尚那段。
「家里几个姊妹,赶明儿都出家,你有几个身子做和尚?」我依着红楼抢白他。
他却不回嘴,反而有点生气的别开头。
哎唷,这个人,越大越成了个孩子。我倒有点不安,「做什么啦,真是…我带着
荒厄,能哪里出家?几时有带着妖怪修行的出家人呢,笨喔…」
他这才脸色稍霁,慢慢的收围棋子儿。
「就算是出家,我们…是知己。」我暗骂自己脸红个屁,「哪会有什么不同?」
「妳出家我还在红尘…这一层,可隔得远了。」他低头收棋盘,「妳又不是真心
出家的,只是不惯与人交际。不惯就不惯,别因此入什么空门…入了空门,规矩
又大…」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呆子想得那般的远。但想想,他和青梅竹马,原本以
为铁打不动的女朋友分手了,难免觉得世事无常。会想抓个不变的关系也无可厚
非。
别看他人缘好,他自认「寡人有疾」,又身耽九灾八难,真心来往的至交没几个
。真称得上「知己」二字的…也不过一个阴阳怪气的我而已。
「你别累慌了出家,我就不入空门。」我帮着收拾棋盘。
向来温和随缘的他却认真的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随口应了。
这家伙还硬要跟我三击掌,我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好了,掌也击了,我去帮帮
伯母。」
「她哪要妳帮忙,等等也是赶出来。」唐晨笑。
果然唐妈妈死都不要我帮忙,要我别破坏她的乐趣。我摸摸鼻子走了出来,唐晨
挑挑眉,一副「如何?」的样子。
我笑骂着打了他两下,去他房里做香水蜡烛。
这是朔教我和唐晨的,意外的在唐家亲朋好友中广受好评。我们带来当小礼物的
发个精光,还有人订货。我做的香水蜡烛恐怕给人招厄运,所以只是帮着唐晨而
已。
做这种小手工真的是很有趣的,比人家打啥电动好玩。唐晨教过我几次,就放弃
了。但做这种小东西,我向来兴致勃勃,他呢…
「跟妳一起就好啦,干嘛都很有趣。」他很口无遮拦的说。
「你以后交女朋友还这么着,女朋友早晚会甩了你。」我骂。
「交女朋友就得离了妳,那不如别交好。」这白痴教也教不会。
一面切着蜡块,唐晨说,今天要来的客人,是唐妈妈高中时代的好友,先是去美
国念书,后来就干脆落地生根,住在加州。他国中的时候还跟妈妈去那边玩过一
个暑假,两家是很亲密的。
「吴阿姨和她的妹妹一起回来探望父母。」唐晨挺开心的,「好久不见了呢,我
去的那个暑假,小阿姨也住在那边。她好漂亮…我跟玉铮说的时候,她还发过好
一顿的脾气。我就出过那一次国,起降都差点发生空难…」
这么爱旅行的他,一定对绝无仅有的出国旅游印象很深刻吧?他形容得栩栩如生
,我好像也跟着他去到加州那个长满苹果树的美丽庄园。
他做了两个香水蜡烛,风格却差很多。一个像是荡漾着海水豪放,另一个却馥郁
浓香,完全是富贵场中人该有的味道。
「这是吴阿姨的,」他指着海水样的香水蜡烛,「另一个是小阿姨的」。
那天傍晚,我看到了唐晨的这两个阿姨。
大阿姨果然是个女中豪杰,浓眉大眼。和她细致娇柔的妹妹完全不同。
但那个精致文雅的「小阿姨」,却让我陷入极度的恐慌和饥渴。整个心满得几乎
要爆炸,但也空虚得非常胃痛。
最初的惊愕过去,一股深沈的忿恨慢慢的升上来,比荒厄的火烈还可怕很多很多
。
讨厌这积善之家的荒厄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肩膀上,目光灼灼。「等她走
出这个大门,咱就杀了她。」
「蘅芷不要!」我在心底大叫。
叫完才啼笑皆非。是「荒厄不要」,不是「蘅芷不要」吧?但思前想后,猛然的
悲伤袭来…我苦笑。
现在我不知道,这句脱口而出,算正确还不正确。
荒厄像是要在「小阿姨」身上盯出几个大洞,「妳随时可以改变心意。」
但这么厌恶积善之气的荒厄,却整晚都忍耐的待在我身边。
一二十年的「谎精」不是当假的,我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打招呼,听着唐妈妈介绍
我,「这是我们小晨的好同学,虚柏还收她为徒呢!蘅芷,这两个都是吴阿姨,
这是大阿姨,那位是小阿姨。」
「…我姓林,林蘅芷。」我小心翼翼的说,偷偷观察小阿姨的神情。「阿姨好。
」
「虚柏那家伙不还俗还收什么徒儿?白耽误人家小姑娘,跟他装神弄鬼。」大阿
姨大笑,「依我看,他还是认真去当他的万人迷比较实在,当什么道士?」
小阿姨但笑不语,对我点了点头。
本来涨得疼痛的心,一点一滴的在淌血。
「她不是装的。」荒厄冷冰冰的说,当然我知道,她的冰冷和厌恶不是针对我。
「她一点点都不记得,完完全全不记得!」她的指爪大约让我肩膀淤血了。
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更痛的感觉已经覆盖过去了。
我知道「小阿姨」。我知道她今年三十六岁,叫做吴凤晴。不管我要不要,想不
想,我的身分证上,她占着母亲的那一栏。
我的生命和名字就是她给予的一切,但她完全不记得了。
痛得汗出如浆,弯下腰来。
「蘅芷!」唐妈妈过来扶我,「怎么了?」
我含糊的塘塞过去,「…对不起喔,伯母…我好像大姨妈要来了…」
「哎呀,很痛很难受吧?」她扶我,「唐妈妈带妳去看医生。」
我赶紧摆手,「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医生也说过不要紧。」勉强弯了弯嘴角,
「睡一下就好了…对不起喔,破席而去。」
「什么话呢?不舒服怎么撑得住?」她转头吩咐唐晨扶我进房,但他想留下看护
,被我赶了出去。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杀了她妳才有真正的平静。」荒厄蹲在床头,阴郁的说。
「杀人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心烦的很。
「但妳起杀意了。」
对着荒厄,我的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荒厄说得对。如果她惊慌失措,强加掩护
,说不定我就算了。
但她完全忘记我。我像是她丢弃的一块死肉,一点记忆也没有。
我知道不该恨,不该怨。但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我才刚
满二十。我没有童年没有青春,我什么都没有。追根溯源,她难道可以说,「跟
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却用「遗忘」回报我所有的不幸。
「让咱去杀了她。我不管是不是在积善之家了。」荒厄低声说。
「荒厄妳应该很高兴才对,我现在难过得几乎要入魔道了。」我怎么也止不住腮
上泪坠。
「以前妳不是我,我不是妳。」她的声音更低了,「现在妳就是我,我就是妳。
妳这么难过,像是割了我的心肝…」她哭了。
我勉强把泪咽入肚子里。可不是呢?我就是荒厄,荒厄就是我。虽说不能生下她
,现在她也不怎么需要我生了…但我们的命运还是绞缠在一起。我仔细想过了,
她眼前算是往更好更高的境界去了,我没得帮什么,积点福报难道没有?福报够
了,我撒手人寰,她还能凭这点福报修下去,说不定还有得正果的机会呢。
我若真入了心魔的手,你让她有什么机会?缘起缘灭,我不过就有个荒厄。
「要妳替我想这些来!?」她一面打嗝一面哭,「咱们一起当妖怪去吧,当人七
情六欲,到头只有无常等着,有什么趣味?不如我们戾鸟无父母亲族,还干净自
在呢…」
不知道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还是力陈当妖怪比较好,她破例跟我说了戾鸟的来
历。
原来戾鸟乃是锺天地间血腥戾气而生的一种妖怪,后来自成一族。雌雄相遇,往
往要厮杀一番,等到双方都失了力气又未死才得以交尾,交尾之后,雌戾鸟隔天
就产下一卵,随意的扔在刑场或战场那种戾气冲天、血流漂杵的地方,就永不回
顾了。
运气好的,得血腥戾气出生,还得躲过头七天的幼儿期不被其它妖怪吃掉,才能
长大。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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