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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稿症 2
在我做落落的编辑之前,她已经换过三任编辑。第一任编辑是个直性子的人,接手工作没多久,便推辞说工作太多,身兼数职忙不过来,于是带落落的任务就换到第二任编辑身上。第二任编辑自己家离落落的家比较近,她下班后就直接赶去落落家,但是落落家里总是“没有人”,于是她只能等在楼下。不久,编辑的爸爸也来了,两个人一起在落落家楼下等着,并且还给落落的爸爸发了消息,后来落落的爸爸也来了,当时的气氛应该挺尴尬。没过一段时间,编辑便说自己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如此下去,不是自己崩溃,就是和落落反目。后来,落落就安排给了第三任编辑。
第三任编辑带落落的时间比较长,她是一个性格较为内敛的人,所以她仿佛抱有一种攻克堡垒的决心。截稿日前的一个双休日,她使出妙计,在超市里买了一大袋零食,下班后就直接去落落家,假借带着零食去看她,找她玩的名义,双休日就直接在落落家住下了,住下之后,目的就很明显了,是要督促着落落写稿子,要看着她写,而且必须要检查文档,看清起始字数,然后让她开始敲击键盘。落落写稿子的时候,都戴着一个大耳机,耳机里播放吵闹的动漫音乐,将外界的声音全部隔绝。如果落落不写了,那么还要检查一下字数,看是否达到要求。落落有一个习惯,在稿件没有完成之前是绝对不会给别人看的,就好像不穿衣服暴露在别人面前,泄露了自己的不完美。但是在那位编辑严密的监督之下,无奈,还是会让她看一下字数统计,证明自己已经写了多少。
总之,在一个绝佳的双休日,编辑可以约束落落不玩失踪,约束她写文章,这是很有胜算的事。
但是尽管如此,在那个编辑身上,仍然有一种悲伤的氛围。说起来,落落是很容易和别人亲近的,虽然她的性格里有一种全然的自顾自的态度,但是她也是很能和别人熟络的。这最终导致,在接下来的双休日里,她和编辑一起看起了日剧,还一起玩了游戏,她们聊日本的偶像团体,而且她那里还有秘录的或者是最新的一手视频资讯。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看一下偶像的视频或者演唱会是无法抗拒的宿命,于是,她们两个人沉浸在这种热情里,双休日过去了,最后稿子没写多少,而在接下来的一周内,落落又失踪了。
在找不到落落的时候,她就只能往落落的邮箱里一封又一封地发邮件(对每个编辑来说,这点可谓殊途同归),她各种话都用上了,比如“我是从外地来上海工作的,在上海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我一直拿不到你的稿子,工作能力已经遭到了质疑,这样下去我可能会丢了工作,那样我就只能回老家了,可是我不甘心,我想留在上海……”“没有等到你的稿子,开会的时候我被批评了,心里特别难过,在这里我没有亲人,感觉无依无靠,特别的孤独,我很想哭……”可见她的文笔是可以的,创意也比较多,走的是经典的催泪路线,但是几天过去,邮箱里仍然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没人和她演对手戏,这太尴尬了……
她的位置在我的前方,我向前看去,她埋着头,没有什么实际的存在感,她像是一棵蘑菇般的存在,常常被别人当成有一种“不存在这个人”的喜感。我总是看到她耷拉着肩膀站起来,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就说要去落落家了。
那段时间,落落写完了《尘埃星球》,交稿的那天,落落在群里打出一句“我写完了!”,编辑立刻发出满屏幕的撒花欢庆的符号,群里每个人都向落落表示祝贺。
经历过催稿,等待,陪同落落度过赶稿的通宵,这显然是对编辑精神上的折磨,把人弄得精疲力竭,但是作者完成了稿件,编辑还是会觉得心满意足。只是,再怎么心满意足也是短暂的,对于编辑来说,还要不断地给作者制订新的写作计划,催促着作者写出更多更好的稿件,为了使作者能在写作道路上顺利畅通地发展下去,编辑付出了很多默默无闻的努力。
没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照旧,循环往复,新一轮的战役总是要开始……
一天中午,我们一起去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在下楼的楼梯上,她突然对旁人说:“我不回去了,直接去落落家,与其被小四询问落落交稿了没,不如主动先去。”抱着这样背水一战的心态,她将自己像一枚沉默的催泪弹似的投到落落家。
但是没过多久,她也离开了。总要有下一任攻克堡垒的人吧,那个人就是我。
我的性格是有问题的,我自卑,又善于自我麻痹。面对一些心里觉得龃龉的事情,没有勇气抱怨,也不好意思回避,我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承担下来,就像是木棍打在塞满棉花的垫子上,发不出什么声响。这是很糟糕的性格,尤其是与人相处的时候,我很被动,更要命的是,我还会本能地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我显得挺愉快,挺无所谓,挺能装模作样地和别人目光对视一下,可是心里明明已经感觉无法招架了。
在我找不到落落的时候,我一只手里握着电话的听筒,边听着她家电话的彩铃边审投稿邮箱里的稿件,电话无人接听,于是继续按重播,就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如果还是找不到人,那么就只能下午直接去落落家碰碰运气。如果一连拖稿好几个星期,那么我整个人的所有精力和注意力都会陷入一个牛角尖里,我觉得没有办法可想,像热锅上的蚂蚁,感觉头皮发麻。但是每次,无论是面对小四的询问还者是公司里其他人的关心,我竟然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并且胜券在握地说“没问题,落落会交稿的”,有时候我会说“没问题,落落今天下班前就可以交稿”“没问题,我可以保证……”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面对这样的局面呢?真的是精神不正常了吧。这样的我,开始做上了落落的编辑。
催稿症 3
那段时间,我负责落落的稿子,但是更大一部分工作是审《最小说》的初审。有段时间,我一个人看三个投稿邮箱,认真地选出每一篇过初审的稿件,并且会和每一个过初审的作者沟通审稿意见。如果有的稿子需要修改,就会一一标注出需要修改的部分,解释明白我的修改建议。
我觉得是否能修改好一篇文章,直接证明了一个作者的写作实力。一个优秀的作者,是不应该被一种叙述方式、一种情节设定所限制住的,不是文章被删去了某个段落,或者作某个调整之后,就整个乱了阵脚,失去了方向。修改稿件,是对作者写作实力的一个最直接的考验,如果能很好地修改出让人满意的稿子,这说明这个作者是非常具有潜力的。
我做着初审的重要工作,认识了好些从邮箱里脱颖而出的作者,我对作者们有一种皮肉一般的感情,看到感人的文章时,会毫无顾忌地在电脑前流下泪来,我看到一些人身上确确实实地拥有才华,他们的文笔不亚于成名的作家,甚至比已经出名的作家更加地富有灵气。我希望每次的初审,都可以顺利地过终审,所以每次交给小四初审稿件之后,心情就会变得紧张,在小四开始看初审稿件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作者就像是我的软肋,退掉一篇稿子,都让我觉得难过。
那个时候,我很努力,几乎排除了一切纷纷扰扰,我每天看几百封投稿,下班之后也会因为实际作者交稿情况而留下来看长篇小说,回家的业余时间,也和作者保持着私下里的交流。
逐渐地,无论是《最小说》,还是我,都走过了最初的青涩时期,《最小说》从一开始的试刊,变成了正式刊物,作者也随着杂志的发展而逐渐增多。在《最小说》成刊快三年之际,我的作者已经应付不过来了,公司将一部分作者分给卡卡,以及其他编辑。我的作者从我的手里走了,他们淡出我的掌控范围,由别人向他们约稿,由别人和他们沟通审稿意见,我大度地看着他们离开。有时候,刚刚从投稿邮箱里选出来的作者,如果文笔很好,行文很有功底,那么公司就直接划分给卡卡或者其他编辑带了。血与肉的感觉分离了,他们成为了其他编辑的血肉。
有段时间,我会觉得沮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不是不理解这样的安排,确实,作者平均地分给编辑负责,会更加周到,也不会忽略到任何一个人,况且,卡卡是我最信赖的文字编辑。只是内心还是会觉得失落,不知道哪一块缺失了,就是感觉心里的某一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一次,阿敏的漫画部约了别人谈合作,地点是外滩附近,约的是晚上7点。在此之前,阿敏叫上我陪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后,由于我不是漫画部的人,所以就被告知可以先走了。于是我一个人走出饭店大门,晚上的外滩,路上的行人都在兴致勃勃地隔着黄浦江对着东方明珠拍照,我沿着外白渡桥走,原本是打算出门就打车回家的,但是却不想回家了。
我想要一个人走走,身边不断路过一些游客,他们的声音仿佛离我很远。我在思索,如果说吃完饭就可以走了,那么我算一个什么角色呢?
事情的本身是无可厚非的,我甚至可以早点儿回家休息,况且说到底漫画部其实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可或许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以及累积的压抑和困惑所致吧,我感觉自己碌碌无为,我可恶的自尊、可恶的不安、可恶的害怕被别人嫌弃的感觉,这个时候都涌上来了。
我翻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眼睛盯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在心里反复算计,这样的心情可以和谁说呢?到底可以和谁说,谁可以理解呢?有谁可以让我开门见山地一个电话打过去,没有前因后果地抱怨一通呢?我“轻轻松松”了那么久,现在,谁可以理解我一下呢?
手机号码停在了落落家的电话上,我盯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