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要命的旅游局 （续）
“就是啊，外地人来不了，本地人又不玩，就那么两个破旅馆，连个象样的吃饭地方都没有。。。。。。。”茹仙古丽，那个女大学生愁眉苦脸地说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谁说的？我们这里好得很，这几年香港人、日本人都来的呢，他们去喀纳斯看湖怪，背着背包走七天都去呢！”艾尔肯——一个三十出头的哈萨克族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民族口音激动地说着，一边还挥舞着他那手指头都有胡萝卜粗的大手。
“我们这里的旅游资源很不错。可惜离乌鲁木齐太远交通不便，又没人宣传，知道的人不多啊。而且这里食宿条件差，县上又穷，每年有限的接待任务都搞得紧巴巴的，真要搞旅游得下大力气。”张局紧锁着眉头，又点起了一枝烟说。
“抽我的，你那个还不如我这个好抽，一点都不过瘾。”艾尔肯卷了根莫合烟递给了张局，张局笑呵呵地灭了手里的烟，没舍得扔，装回了烟盒。我偷偷瞄了一眼，没见过的牌子，肯定是最便宜的烟。
几个大男人就这么有滋有味得吞云吐雾起来，一会儿办公室就已经是烟雾缭绕了，估计放只兔子进来准能熏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还没找到在哪里烧火就已经快被他们熏成腊肉了。
“艾尔肯，明天开始你带紫县长去到处看看。我跟财政老李说说，要点钱，小阿把咱那破车收拾好，把油加了，你们一起去。”张局看着我发傻的表情无奈地说。
“张局，您是老前辈，叫我小紫好了。”我脸上笑着，心里却在纳闷：不至于吧，一个局穷得连加油的钱都没有？
“我也想去，带上我萨。”茹仙急切地朝张局叫着。
张局看了我一眼，说：“也好，可以和紫县长做个伴。 ”
这次会议，我基本没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听大家说。
很快几个月就过去了，除了春节回家呆了几天，所有时间都耗在这里了。我已经基本适应了基层工作环境，认识了县委县政府所有的领导和大部分年轻干部，也了解了小县机关和大机关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人事纠纷和矛盾，再加上经济落后和经费困难，想干点什么是太难了。
但还是喜欢上了这里，淳朴的民风，缓慢的工作节奏，简单的生活。常常想：这里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啊，也许有一天我会来这里养老？哈哈，那一定是好多年以后的事儿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万事开头难
春天来了，都说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可我却越来越睡不着。
旅游局的工作没什么进展。我也明显感觉到，虽然和县里的领导、局里的同志都混熟了，大家也很尊重我，但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从大城市上级机关来的黄毛丫头。在这个贫困落后的地方，这些淳朴的人并没指望谁来做他们的救世主，更没指望我会给这里做什么大贡献、带来什么变化。对于他们，我只是个来镀金的过客。
一个周末，大概是看我一个人无聊得厉害吧，姚书记、张局几个人小聚就把我也拉去了。
姚书记的家，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红砖大瓦房，擦得亮晶晶的大玻璃窗，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棉门帘子，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围着两棵大树砖头牙子砌出小小花洼。两侧厢一边显然是厨房，另一面的房门上着锁。冬末春初的院子看不出有什麽花花草草的，但很是整洁舒服，一看就知道有个能干的女主人。
我跟着张局推门进去，姚书记笑呵呵地迎上来，把我介绍给屋里的几位朋友。四十多岁的姚书记，结交的朋友却老少不均。两位在窗前八仙桌旁呼喝着杀棋的显然有五六十岁了，一个是退休的老县长、一个是县中学的校长，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两位不过三十多岁，一个是县贸易公司的王经理，一个是县文化馆的干部。我们正寒暄着，一个脆生生的河南口音喊着：“开门开门，菜来了~~”，王经理小跑着开了门，一个干净利索俏生生的小媳妇端着个大托盘进来了。大红毛衣、毛蓝布薄棉裤，一条小白围裙勒出了小腰一握，姚书记艳福不浅啊。
嫂夫人笑嘻嘻地掀了两个老家伙的棋摊子，摆好了菜和筷子。一大盆牛肉大杂烩（就是白菜粉条冻豆腐烩红烧牛肉），一大盘酸辣土豆丝，一大盆红烧野兔，一大盘油泼辣子萝卜丝拌红薯粉条。香味扑鼻，虽不豪华在这里也算很丰盛了。姚书记和王经理把桌子抬到屋子中间，我和那小伙子跟着手忙脚乱地搬凳子。眼睛一瞄就看见嫂夫人悄声跟姚书记说：“我去烙饼，你少喝点！”小腰一扭水上飘似地又忙去了。
我们大家你推我让七七八八地坐下，张局拎出了了两瓶伊犁大曲，大家边喝边聊着，海阔天空、闲闻趣事，互相调侃着县里财政如何窘迫、工作经费如何艰难，自嘲着生活的清贫，说着一些他们自己才知道深意的笑话。
老校长感叹着：“老师们的工资拖了两个月了，昨天我看见买买提（老师）在老丈人的烤肉摊上卖烤肉；王老师老婆早上找到我家里，说他的药费再不报就没钱买药了。其他老师也说再不发工资就揭不开锅了，年轻人想走。我们是县里唯一的中学啊，王老师是我们唯一的特级教师。总喊再穷不能穷教育，我们总不能饿死老师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万事开头难 （续）
文化馆的那个说：“你们好歹才欠两月，我们呢？早喝风粑屁了。那个小古丽偷偷去舞厅伴舞被她爸爸打得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姚书记苦笑着说：“喊，再喊。你们把我剁吧剁吧卖了也不够发工资的，我们自己现在也没着落呢。”说着满含歉意的夹了一大块兔子肉放到老校长碗里。转脸对文化馆的那位说：“去她家看看，叫她爸爸不许打人，就说是我说的，打人犯法！”
“你们就别哭穷了，乘姚书记请客你们就照死里狠狠塞它一肚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王经理笑着端起一杯酒向大家一躬灌到嘴里，大家哈哈笑着干杯，姚书记摇头苦笑着吞下自己的酒。我心想，那酒在他嘴里一定是苦涩的。原以为底下当个县委书记好歹也是个父母官土皇帝，没想到贫困县的书记居然这么犯难。
文化馆的小白脸几杯酒下肚成了小红脸，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工作计划：阿肯弹唱会，那达慕大会，史诗江格尔的挖掘整理、宣传推广。我充满兴趣地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已经笑了，“钱呢？不要钱你随便干，干得好有奖。要钱？姚书记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王经理打着哈哈大笑说。我看了一眼紧锁眉头的姚书记，和张局对望了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其实路上我们商量过有心要在聚会时说说我们的工作思路，烧和姚书记从县里给点启动经费，万把块钱就行。现在看张局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提了。我汗，不至于吧？不会叫我以后跑项目都得费用自筹吧？食宿可以自理，其它的呢？我晕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老校长唉了一声放下了筷子，顿了片刻抬起头诚挚地看着姚书记：“别的可以将就，可是王老师的病不能将就了啊，他咬紧了牙关不说，可是看他老婆哭得那个样子，估计……唉！都是我对不起他，硬把他拉来一干就是几十年啊。还有好些教室已经是危房了，再不维修怎么敢让孩子们在里面上课啊。”说着眼里涌起浑浊的泪光。
姚书记咬着牙根腮边拧起了疙瘩肉，沉吟着：“教室的事我想想，想想有什麽办法。”
“你只要帮我弄到水泥、材料和大工的工钱，我带着老师孩子去河滩筛沙子、做小工，只要能把那些危房修了我们自己干什么都行啊！”我震撼了，一个老人，为了学生……
姚书记使劲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烟屁股使劲碾在烟缸里碾了个稀碎。他什么都没说，但那黑红的脸和紧抿的嘴似乎又说出了一切。王经理犹豫了一下问老校长：“王老师没报的药费有多少钱？”“一万多啊，”看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一万多于他一定是个天文数字，老校长哆嗦着嘴角说：“你能帮学校先垫一下吗？一半也行啊！”眼里满是希冀和渴望。我垂下眼帘不敢看他，也怕自己会为他哭出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三）万事开头难 （续2）
“明天你让学校会计带他老婆去我办公室，会计要打借条啊，盖学校公章的。老校长，我可只认你啊。”王经理貌似轻松笑嘻嘻地说着，其实我知道县贸易公司还是待改制的国企，借这钱违反财务制度，他也是担着挺大风险的。老校长连忙站起来说：“谢谢，谢谢啊。我亲笔给你打欠条，还不了扣我工资。姚书记作证。”一直嬉皮笑脸的王经理赶紧把老校长按着坐下，诚挚地说到：“我也是王老师教出来的啊，老师病了我该帮一把。校长您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明天我去他家看看他。”
他们的事情好歹都有个说法了，桌上的气氛顿时松快了，大家嘻嘻哈哈的谈天说地，吃着喝着。我笑嘻嘻地听着，随声附和、起哄着，心里却越来越凉。和张局对望中早已知道我们的事是排不上号了，再说就县里这情况，顶多也就是搞点平时的办公经费，至于其它的只能另想辄儿。于是偶尔嘟囔了句：“那我这两年估计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了。”那老县长怜悯地看着我说：“小紫啊，不要想那么多了，两年很快。平平安安混过去，以后就是好日子了。”说笑归说笑，可是我不甘心，我真得很想用这两年时间好好为这里做点事。
回去后又是一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躺在床上看着那一弯玄月在如纱似雾的云里穿行。借着酒气披衣而起，把一张县域地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无数遍。斟一杯热茶，凉了、泼了，再斟一杯，热了、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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