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她的声音陡然柔软了很多,自己听来都有些陌生,“我带了笔记本电脑,正好有篇稿子要写。”说完,她转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神,落荒而逃一般地走到餐桌边坐下,从自己的包里把电脑翻出来,盯着屏幕看着电脑开机。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他已经把毯子严严实实地裹好,紧皱着眉头,身子几乎要蜷成一只虾米。无忌趴在他身前的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墙壁。秋晨轻手轻脚地起来把灯关上,再回到电脑前看材料写稿子。
只是她觉得脑子有些乱,怎么都看不进去。屏幕上的文字像蝌蚪一般乱跳,看得她眼花心烦,于是索性关掉了文档,打开一个名叫萧远山的文件夹。平时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很喜欢看他的照片,总觉得很快能平静下来。、可今天,在他的屋子里,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气息笼罩下,这些照片似乎失去了本来的功效。她关了照片,上网胡乱晃悠。
过了没多久,秋晨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无忌正在拱她的脚。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奇怪地问。无忌抬头看看她,转身就走,一直走到沙发边才停下,再回头用湿润的眼睛祈求地看了看她。
原来纪暮衡身上的毯子有大半都掉到了地上,他的手臂也露在外面。秋晨站起来走过去,小心地把毯子捡起来帮他重新盖好,想了想,又轻轻地伸手抬起他的手臂,打算放回毯子下面。刚碰到他的身体,他却忽然惊醒过来,反手一下子握紧了秋晨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清冷,却很有力。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牢牢地攥着她的手腕,像是恐慌地在寻找一块浮木,又像是绝望而无助地挽留。
“你还疼吗?”秋晨蹲下来,颤抖着声音问,“要不要陪你去医院?还是帮你……”
他摇了摇头,慢慢地松开手指,有些颓然地放回身侧。
“赵秋晨。”他闭着眼睛,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一团黑暗里回响,空洞而疲乏,“你还是走吧。”
房间里一片暗沉,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出他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些心灰意冷的意味。秋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半蹲在原地,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无忌似乎意识到气氛的尴尬,把脑袋搭在秋晨的腿上,往她怀里蹭了蹭,她下意识地搂住它的脖子。
纪暮衡坐起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我没事了,不早了,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撑着沙发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再往门口走。他的脚步还是有些勉强,根本不像已经没事了的样子。秋晨咬了咬嘴唇,走去餐桌边把电脑收起来,拎起包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默默地并排站着换鞋。她抬头偷偷看他一眼,他还皱着眉头,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仍旧白得吓人。
“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好好休息吧。”秋晨拉住他要开门的手说。
他病成这样,她怎么还敢让他开车。
“没事……”他还是倔犟地要去开门。
“什么没事,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脸色。”秋晨火气突然就冒了上来,“赶紧回去躺着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他身后绕到门前,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却觉得脚下有股很大的力量,扯住了她的裤脚。
低头一看,无忌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死死咬住她的裤脚,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无忌,别闹,放开。”纪暮衡眉头皱得更紧,低声地喝着。无忌还是死活都不松口,只是呜呜地哼了两声,接着就用脑袋蹭她的腿。再回头看看纪暮衡,他靠在门边的墙上,身子有些软绵绵的。她忽然一下,心就软了。它都知道担心自己的主人,她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
记忆再轻,轻不过脉膊(6)
她蹲下来,摸着无忌的脑袋说:“无忌乖,我不走,我不跟生病了闹脾气的人计较,我不走,好不好?”无忌还是咬着她的裤脚不放,裤脚管都已经被它的口水浸湿了一片。秋晨只好一边脱鞋一边说,“我真的不走,你看,我把鞋又换回来了。”换完鞋她便再往房间里走,直到在沙发上坐下了,无忌松口,接着就把两条腿攀到她的膝盖上,上蹿下跳地往她身上扑。
“乖,别闹了。”她背靠在沙发上,只好不断地晃着身体,躲着无忌的口水,一边躲,一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靠在门边,隔着远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眼光明媚,嘴角扬得很高,有些孩子气地皱着鼻头。可她笑得很少很少,而大多数时候,即使笑,也只是流在表面上,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笑意融进眼睛里。
“喂,纪暮衡,管管你家无忌,我不行啦。”她被无忌扑得几乎要倒在沙发上,下意识地冲他求救。
纪暮衡走过来,拍拍它的脑袋:“无忌,别捣乱了。”无忌停了下来,只是还是不肯从她身上下来,还是硬要把脑袋放在她的腿上。
她低头揉着它,依旧难掩脸上的笑意。一抬头,他就站在面前,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温柔的沉溺,像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月光下泛着微波。她的笑容立刻尴尬起来,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
他似乎也觉得有点儿窘,转头看了看厨房说:“你要喝点儿什么?”
“你别忙了,我什么也不要。你……坐下来歇着……”她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大步走进洗手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吓得跟在他身后,站在门口轻声问,“喂,你怎么样?要不要帮忙?”有些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用!”
秋晨默默地退回客厅,在餐桌边坐下。他执意要让她走,大概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秋晨走到厨房,想了想,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他的冰箱跟她的完全大相径庭,里面整齐地放着很多食物,满满当当的。水果、蔬菜、肉类,样样齐全,她从没见过哪个单身男人会有这样一个冰箱,顿时就看傻了眼。
难怪他总是对她不吃饭的行为嗤之以鼻,原来他自己竟然是这么讲究的人。她找到一罐巧克力粉,用热水冲了一杯,捧在手里一回头,看见纪暮衡正斜倚在门边看她,眼睛有些微红,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刚吐过的样子。“好点儿没?”她迎上去,把手里的杯子交给他。他没说话,接过杯子,低头沉默了许久。
“不好意思。”他神色歉然,“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上次你还陪了我一夜呢,我都没赶你走。所以你也别赶我走了。”她抬头做轻松状地笑笑。
“上次你没赶我走,是因为……”他看着她,脸色暗淡地一笑,“你把我当成别人了。”
她心里一凛,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把我当成了萧远山。”他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她松了一口气:“乱说什么,你本来就是萧远山。”
“我不是。”他认真地摇摇头,“他是你的好朋友。我不是。”
她有些愕然,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在心底来回涌动。
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回应他,她的手机便欢快地响起来。
他主动转身离去,让她接电话。
是一个图片库的编辑,打电话来说上次秋晨急着要找的一组高清版的印尼旅游图片找到了。
“谢谢你,不过我现在不做旅游了哦,我把我同事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你以后可以跟她联系。”秋晨把自己同事的号码报给她。
记忆再轻,轻不过脉膊(7)
那个编辑跟她很熟,笑着打听:“为什么不做旅游了?是不是要高升了?”
“哪有,”秋晨也笑起来,“不过是编辑部内部调整而已。”
再寒暄了两句,她挂了电话。又犹豫了一会儿,她才从厨房里走出去。
纪暮衡坐在沙发上,俯身摸着无忌的背。它把脑袋靠在他的腿上,一脸幸福的样子。沙发边开着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从纸质的白色灯罩里流出来,虽然有些模糊,却温暖而纯净。
她曾经无数次说过,自己结婚以后要再养一只金毛,白天带着它在院子里疯跑,晚上就可以让它趴在自己和顾知其脚中间呼呼大睡。眼前的情景,就像从她的梦里走出来一样,虚幻,却灿烂温暖到了极点。她握着手机,手心渐渐渗满汗水,只是一步也迈不出去,像是怕打破了这个梦境。
“就因为不做旅游了,所以你不开心?”他没有抬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她木木地摇摇头,眼眶倏地一下就湿了。他为什么总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就看穿她的心思,毫不经意地就触碰到她心里最敏感最柔软的地方?在他面前,她像是没有了壳的蜗牛,毫无遮掩,脆弱无助。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她身前。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靠近脸颊。那样冰冷苍白的手,却好像带着微暖的气息,钻进她的心底。她终于无力再支撑,伸手抱住了他,默默地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是她不好,她只是贪恋他的温暖,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
哪怕是以后要下地狱也好,她只是不想放开,她全身每一个冰冷的细胞,都那样渴望一个温暖的肩膀。即使他的肩膀并不宽厚,反而消瘦得有些硌人。
“我会让你失望的。”她轻声地说。
“我并没有要求你什么。”他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温和,有些苍凉,“只要你把我当成萧远山就行。”
这个晚上秋晨留在纪暮衡家里没有走。因为她只要一提回家,他就要开车送她。她拗不过他,最后只好放弃。
虽然他的客房面积不大,床倒是挺松软舒服的,可秋晨换了床更加睡不着,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索性早点儿起来,煮了百合粥,和了点儿面,蒸了几块薄薄的鸡蛋饼,再挑了几样蔬菜拌了色拉。
纪暮衡起来的时候循着香味找到厨房,一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她很明媚地笑起来:“还好你家里东西多,不像我那儿,都没东西招待你。”他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