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热炕头上打了几把“拣分”,就有人提议说明年就隔着一宿了,咱抽抽十二月算算运气怎么样?大家就一齐喊好并纷纷说明年怎么也会比今年好。
所谓的抽十二月,是一种玩法并不复杂的算命游戏。五十四张扑克牌剔去k和大小鬼,余下的四十八张牌洗好背朝上平均分成十二组排列,代表十二个月。先抽出第一组最底下的那张牌,是几,就放在第几组,然后再从这组的最底下抽出一张牌——以此类推。
如果第一组的四张a都抽出来了。就看看共有哪些组全亮了开来,亮开的就表示明年的这个月你会过得顺顺利利或者会交好运。
在半生的岁月中。我从未将十二个月全抽开,这也可成为我从未有哪一年顺顺利利度过的征兆。
她那天晚上却令众人大吃一惊。
我们每个人抽了一次,最多的亮开了七个月。
大家都不满意,都说这次不算数,另抽。于是,就重抽。
轮到她,她对我说,你命好,替我洗洗牌,说不定能给我带来好运呢!别的人不让,说外人洗牌算什么规矩?她就说,该你们什么事?我愿意就行了。
我当然乐意为她效劳,虽然心里暗暗怕她只抽开少数几个月。
牌洗好分好后,她开始郑重地抽牌。
七月先开了,接着是十二月、四月、十月、三月、六月……她越发郑重,每要抽一张牌,必得先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到嘴边轻轻亲一亲。九月开了,十一月又开了……就剩下八月和一月啦!就剩下两张背着的牌了。她停下了手。
我看到她的脸艳若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蓄满了清清亮亮的泪水。快抽啊!大家齐声催促。
她左手按住亮开的三张a,右手轻轻地抽出底下背着的那张牌。她不看,先是把它放在心口窝贴贴,停一会儿,再把它刷地翻过来。
八!八!八!众人都为这奇迹喊起来。她飞快地抽出最后一张a,扔在炕上。我——我都抽开了呢!我十二个月都抽开了呢!她喜欢极了,竟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闭着眼睛,激动的心撞击着胸膛,咚咚地响。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合眼,一直玩到了天亮拜年的时候。她那个快活呵,一瞅我就笑,老是笑,笑声不断。
我不敢肯定那次抽十二月的奇迹是不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灭的印痕,因为在此后两年的相处和后来的每次见面中,她从未再提过那个晚上。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心几乎全挂在了她的身上。白天黑夜,老是想她。
在地里干活,我会从远处的一群人中认出她的身影,大队开社员会、放电影,我的眼睛就不自主的到处寻她。几天不见她,心中就像失了什么似的。
她也开始常到我家玩。她人很勤快,话也说得圆滑,我的父母和家里人都喜欢她。
那年冬天。村里决定由团支部组织俱乐部排戏。
我刚干团支部书记。又不懂戏。是她,帮了我许多的忙。
我们排了一个叫《雷锋的童年》的现代大戏,我勉为其难扮演地下党大叔的角色,她扮一个苦大仇深被地主婆用大烟扦刺成了哑巴的丫环。
台下,我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可到了台上,一紧张,就容易忘词。
在公社大礼堂会演时曾被扮演雷锋的小演员救了我一次场。
在自己村子里演出。开头还算顺利,可是演到最后一场斗地主,台上的演员几乎全齐了,我发着号召,把手里的匣子枪一挥一挥的正起劲,台词卡壳了。
瞅瞅台下黑鸦鸦的分不清眉眼鼻子的人群,我心中的惶急可想而知。
她在我的身旁弯腰搂着雷锋,朝后台歪着头,给我提词儿。
哑巴开口,不知台下的人听到看到了没有。
我在她的帮助下。度过了一关。
真想不到,她是个有心人。自己没有台词,却把我的台词背熟了。
卸装时,在我家。她把脸盆舀上水,却不洗,而是又像在台子上那样歪着头,瞅着我笑。
她的戏装是一件红缎子大襟褂,衬得她腰细如柳,胸隆似丘,画了妆的脸越发俏丽动人。
她的一双眼睛满含春情,直看得我脸热心跳。
那个情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二十年里,每每回忆,总有一种甜丝丝的滋味在心中涌动。
有一次,我去帮邻居盖房。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
完了活,我回到家,看到她正躺在我睡觉的炕上假眠。
等我换好衣服,上了炕,她挣开了眼睛。
我用被子盖住双腿,手里捧着一本小说,倚着炕壁子和她说话儿。
院子里,是一片小雨飘洒在梧桐叶子上的沙沙声。
空气清凉湿润。她趴在我的腿上,仰着脸儿瞅着我的眼。
我的腿感觉到了她胸的柔软,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
初恋,似乎排斥肉欲。
有一种神圣的十分温馨的气息笼罩着我们。
也许,正因为了初恋的纯洁,才使我后来和她多次相遇,感到的总是恬静和愉悦。
自然,我的初恋中也有痛苦。
那痛苦,总是由嫉妒而生。
她性格开朗随和,就有男人常和她开玩笑,甚至开下流玩笑。
在农村,那也是司空见惯的。
可我受不了。
有些事情是a君告诉我的。(在我和她相好起来时,a君就转而与我心中那个永远的女孩好上了)a君说,有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光棍到她家去玩,见就她一个人在家,就说,今晚我不走了,就躺在你身上睡。
她呢,也只是笑骂了他几句。
a君还说,他们生产队的男男女女几十号人到苞米地里捉虫子,半晌在地头歇息时,有个常和她开玩笑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揪住她的汗衫领子,说里边有一条小虫子,伸手要给她抓出来。
她呢,也没和他翻脸。
这两件事情,都把我气得头昏眼花,心中的愤怒折磨得我死去活来。
我在日记里骂她是个烂女人,骂她是个不要脸的下贱货,什么样恶毒的话也用上了。
遇到了她,我就假装视而不见,冷着脸儿一连几天不和她说话儿,弄得她莫名其妙。
她和我不同。我后来和花姐好上了,有好几次我扔下去了我家的她,到花姐那里玩,她呢,默默地看着我走出家门后,和我的父母哥哥们继续说话儿。
这种情形,成了我二十年来每每想到她时便愧疚不止的一块心病。
和她终未成眷属,我想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是我的胆怯。我们差辈儿,我叫她三姑。其实,那只是个街坊辈儿,我们并不同姓。家乡的人极封建,乱了辈分,会让许多的人骂你,恨你;二是我后来和花姐熟识了,相爱了,渐渐地就和她疏远了淡漠了。
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老家度过的。
大年初二日,我和花姐她们打扑克打到傍晚吃送神饺子。回到家。见她正和母亲包饺子。母亲留下她。我们一起吃了送年的饺子。
天黑下来了。a君去了我家。老朋友相聚,三个人倒也快活。八点,a君告辞,剩下我们俩相对而坐。
我看出她心事满怀。住了一会儿,她也要走。我没有挽留她,我送她回家。
走在老家那条暗暗的胡同里,她吞吞吐吐地说,为了让我有时间作出回答。她已经辞了好几家提亲的了。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我和她之间已经是在恋爱了。
我纯洁得有些可笑。(的确,九零年一个有星星的夏夜,我在京城和几个男女大学生们坐在他们校园的草坪上,我说我十七岁那年看《苦菜花》,看到“雨停了,德强拉着杏子的手,从山洞里走出来”一句时,我的心怦怦乱跳。我说,我只在那本小说里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字眼“饱满的胸脯”。便记住了,牢牢地记了半辈子。大学生们先是惊诧。然后,开始笑,直笑得我泪流满面。)
也许,这都是那个年代的过错。六、七十年代,人性被压抑,人非人啊。
我和她站在胡同里,站得很近,我告诫自己,要约束,别干出对不住良心的事来,别给她留下不当的印象。
我说,咱们不可能的,差辈儿。
她哀怨地说,你吃国家粮了,地位高了。要不,就是嫌我大你三岁?
我发誓说绝不是绝不是。
分手的时候,我真想抱抱她,可我忍住了。
我伸出手,她将手送给了我。我们轻轻地拉了拉手。
这是我们相好的那段时间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肌肤相接。
看着她步履踉跄地走进她家的那条过道,我的心一片惆怅。
我感到我对不起她,也感到了自己的可鄙。
四年后的又一个春节,我在单位值班。正月里,回老家给父母和族人拜年。初十日晚上,村里去了电影队,我拿了条板凳去看。
人不太多,却意外地和回娘家的她相逢。她怀里多了个吃奶的孩子。
哦,小生命!我心中生出一片的欢喜,也有一丝儿悲酸纠缠在其中。
她嫁给了邻村我们的一个同学。那同学,人长得很帅,只是家境不太好,她的父母曾反对过这门亲事,当时,我支持了她的选择。
我们坐在同一条板凳上,轮流抱着她的儿子。缠绵之情若隐若现。
看着电影,有那么几次,她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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