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谁来和本官说一说,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黑云九龙寨的三个当家和几个重要的手下,以及乌西山那一帮子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人,破天荒地齐聚一块,都坐在忠义堂里,但是秦灿话问完,却没人应声。
秦灿也有点不耐烦,「你们都不说,本官又不是神仙,没个来龙去脉,要本官怎么解决?」
「你不是自称是来收拾我们的吗?怎么让个人开口的本事都没有?」一旁的颜三擦着自己的青犊刀,话中带讽。
秦灿将拳头捏得「咯吱吱」作响,但不似刚才那般跳起来,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隐隐要烧起来的火焰压下去。
他现在多少明白,昨日在山路上自己那番剿匪的宣言,估计是不偏不倚正好戳到了颜三祖宗不爽的地方,故而才处处和自己作对。
切!自己又没说错,山贼就是山贼,哪怕你劫富济贫、收养孤儿、收留无家可归的乞丐,说到底还是一群山贼。
乌西山的阿义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打破了沉默,「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追溯到四年之前……」
那个时候,云龙山旁的小山头还没名字,乌西山的当家乌巍原来就是黑云九龙寨的人。
那一年冀州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偏又逢上太皇太后六十大寿,朝廷要求各州进献贺礼,百姓本就在生不如死的境地里挣扎,这一道苛税犹如火上浇油。
于是黑云九龙寨的人就打起了冀州进献的这批「生辰纲」(注)的主意,当时受命在山上伏击押运队伍的人就是乌巍。
据说那次劫纲,东西是抢下来了,但是黑云九龙寨也损失了不少兄弟,且朝廷的援兵很快就赶了过来,万不得已,乌巍带着剩余的兄弟和生辰纲躲进了云龙山的深处。
云龙山的山林很深,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因为没有人进去过,据传闻,那里的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叶,厚得能把人埋进去,有些地方落叶盖住池沼,人一旦踏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深处还有个名叫玄螭谷的地方,据说就是云龙山下这条山溪的源头,没有人敢进去,因为进去过那里的人不是再也没有出来,就是勉强走出来后,也变得神智不清。
而这些人没过多久,身上的皮肤就开始溃烂,一块块地往下掉,无药可医,整个人都痛苦不堪,身上的皮都烂光了之后就开始吐黑水,吐出来的黑水腥臭难闻,夹杂着腐烂的内脏,不小心碰到秽物的人,也会出现同样的症状。
村民们无奈,只能把这些人都丢回云龙山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和手指在树上用力抠撕树皮的「沙沙」声在山里回荡,那声音听起来痛苦异常,宛如噩梦一般。
从那个时候起,云龙山在村民的谈论间总是笼罩着一股恐怖的气氛,而深处的玄螭谷,更是成了谈之色变的地方。
注:生辰纲,「纲」为唐、宋时成批运输的货物的组织。「生辰纲」指成批运送的生日礼物。
第三章
乌巍明知道山林深处的凶险,但却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将官兵引进山寨,那山寨里的伤亡会更大,于是他们便带着生辰纲一头钻进了云龙山深处……
十多日之后,只有乌巍一个人身形憔悴、衣衫褴褛地从山林里面走了出来,跟着一起进去的兄弟全没了踪影,连生辰纲也不见了。
问乌巍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神情恍惚自己也说不上来,像是失忆了一般,但一听见众人要进山去找人和生辰纲,他就情绪激动地跳起来,死活不让人进山。
乌巍的言行过于可疑,虞老大他们便开始怀疑是不是乌巍侵吞了那批生辰纲,在山林里杀害了自己弟兄后再装作发生了意外……
乌巍怎么也说不出生辰纲的下落,看样子确实像是失去了进山之后的记忆,但虞老大他们怀疑的态度也越来越明显,最后两人撕破了脸,乌巍打伤很多人逃了出去,并占了旁边的小山头自立为王,两帮人为了地盘和买卖时常发生摩擦。
纵然乌巍以及他的手下再如何被黑云九龙寨挤兑,乌巍都没有放弃离开,于是虞老大他们更加相信了──生辰纲就在云龙山深处的某个地方藏着,乌巍不走,就是为了以后有机会去拿回那批财物。
「然后呢?这批东西又是怎么让你二哥失踪的?」
听到秦灿提起他二哥,阿义脸上便又浮起了怒气,手掌拍在椅子的扶手,硬是拍掉了半边的木头。
「我二哥的失踪并非因为丢失的生辰纲,而是……」
乌巍另立山头之后四年,不仅黑云九龙寨的势力越来越大,乌西山也有了不容小觑的规模。
两边山寨平时互不来往,但偏偏阿义的二哥阿良,和黑云九龙寨的一名叫云娘的姑娘在青花镇上相识,继而生了感情互许了终身。
双方自然是受到了各自山寨的反对,尤其是黑云九龙寨这边,见没办法让他们分开,便将云娘软禁在屋里不让他们见面。
这样过了一个月,那日早晨,给云娘送饭的人发现云娘好端端地突然断了气。
云娘的死对于阿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不久之后,阿良就突然不见了,什么话都没留下,就失去了踪影。
秦灿想了想,皱眉打断了阿义,「你这样讲,也不能说明你二哥的失踪和黑云九龙寨有关系,也许是你二哥太过伤心,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所以趁着你们不注意的时候远走他乡了呢?」
「不可能!」阿义勃然大怒,「我最了解我二哥了,他不会无端端的一句话都不留就出走的。」
然后阿义抬手指向在座的黑云九龙寨的人。
「一定是你们干的!一定是你们为了报复,所以将我二哥杀了之后藏匿起来!今天你们说什么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铿!
黑云九龙寨这边的人在阿义的叫嚷声还没落下的时候,就几乎同时腾地抄起手边的家伙站了起来。
不知谁嚷了一句,「要说交代,还得要问你们,你们还没说到底是哪个人把云娘的尸体盗出来又加以羞辱,让死者不得安生!」
这一说,整个忠义堂里登时安静了下来……原来还很激动的阿义一下蔫了气,眼神避了开来。
秦灿问道,「谁来给本官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云九龙寨这边刚才出声的人站了出来。
「云娘落葬后的第二天,乌西山的人把浑身上下都是刀伤的云娘尸体送了回来,声称云娘诈尸。」
旁边另有一人接下说道,「云娘好端端地入了土,咱们山上的兄弟都是亲眼看见的,你们说说,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跑到你们乌西山去的?
「而且你们抬回来的尸身上都是刀伤,这一句『诈尸』就能解释得过去吗?我看分明是你们的人掘了云娘的墓,对其尸身加以羞辱,然后又用『诈尸』这种拙劣的借口试图蒙混过去!」
乌西山的人大声道:「我们做什么要羞辱云娘的尸体?我们在山寨里发现的时候她就是浑身刀伤,我们出于好心才她送回来,不然早往山沟沟里一扔,否则哪会像现在这样凭空冒出这么多事来?」
「那你们又凭什么说你们阿良的失踪是我们对他下的杀手?」
下面两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了起来,秦灿坐着那里,一只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脑袋,听他们吵得头痛,觉得这两帮子人的话存有不少的疑问。
云娘死后入土,怎么会出现在乌西山,尸身上的刀伤又是哪里来的?
阿良又是去了哪里?
两边山寨只是反对两人在一起,云娘自尽,乌西山的人没有理由去侮辱她的尸体,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但倘若黑云九龙寨的人认定了乌西山的人羞辱云娘尸体,那么以牙还牙在阿良身上倒是很有可能……
「一个是死后有异状,另一个下落不明……我看还是先验一下云娘的尸体比较好。」岑熙低下腰,在秦灿耳边小声提议道。
岑熙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了不少疑狱重案,验尸房这种地方也时常进去,对于审案,自然要比秦灿更有经验。
但是秦灿一听要验尸,脸色先变了一变,不过碍于面子,还是硬撑着不让自己失态。
「本官要先看一下云娘的尸体,同时还要再讯问相关人等,之后再另作定断,期间双方不得再以此事起争执,且都要配合本官调查,否则一律以扰乱本官办案为由,予以重罚!」
秦灿说着还真的入了戏,顺手就将自己手里的茶杯当成惊堂木一拍,结果里面的茶水全都震了出来,洒了他一袖子。
乌西山那些人离开之后,黑云九龙寨的人也都散了,其实这件事距今已经有大半年了,期间两个山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这个为导火线起个摩擦什么的,总有人因此受伤。
大家习以为常的同时,渐渐忘记了去寻找这件事背后的蹊跷之处,而是一听到乌西山这三个字便认定了对方是来找碴,如果不是秦灿突然被颜三丢出去,并要他来处理这件事,估计今天也是打完之后便不了了之。
秦灿和岑熙两人一边往自己住的房间走,一边商量着两座山寨间发生的这件事。
秦灿被颜三拽着一条腿从忠义堂里拖着丢出去时磕了筋骨,此刻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不时用手揉着腰,抱怨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自从到了云龙山,就没遇到好事!」
岑熙瞥了他一眼,冷笑,「谁要你去看热闹的,如果听我的话,我们两个早就离开这里了,现在就算想走都走不了。」
秦灿露出一脸无奈,「谁知道那个混蛋颜三会用这一招?」
「我看倒像是你自己乖乖往人家挖好的陷阱里跳。」
秦灿不满了,「岑熙你到底帮谁说话?」
察觉到秦灿的愠怒,岑熙不再打趣他,而是正经下来,「秦灿,你对云娘和阿良这两人的事怎么看?」
说到这个,秦灿一个激灵,想起了刚才岑熙说的要去验尸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