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钻进车里,也不过五分钟,就到了海滨南头。在椰林的绿荫掩映下,一座精致小巧的剧场,面向海滩而建。立刻就要开演了,吴永刚赶紧去买来了四张票,幸亏没客满,不过也已经是相当后排了。进场不到两分钟,响过两阵铃声,灯光就慢慢儿暗了下来。
剧场不大,没有楼上,总共不过两百多个座位。这是为旅游点旅客流动性强而设计的。这里的剧场,只能以演出时间短、场次多而取胜。如果建成大剧院,反而很难保证上座率的。
帷幕拉开,人声静了下来。一个明眸皓齿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步履轻盈地款款登场,穿一套黑色尼龙绸的短袖超短裙,脖子上挂一串细小的水晶项链儿,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熠熠闪光,乌黑的头发上面打一个雪白的蝴蝶结,真是朴素而大方,优美而典雅,没有一点点妖艳的感觉。裙子的腰身很紧,领口开得很低,胸前两个圆锥形的乳房,大半个露在外面,显得秀丽而挺拔,优美而健康。裙子的纯黑色,反衬出丰满的乳房,修长的大腿、丰腴的手臂和瓜子型的脸蛋儿更其白得可爱,嫩得几乎能掐出水儿来。如果去参加选美,她的身高和三围一定是最标准的。看年龄,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只见她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细小的牙齿,先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在台下兜了一圈儿,然后举起手中的话筒,轻启朱唇,用她雉嫩的、甜得像唱歌似的嗓子报幕。先用标准的英语说一遍,再用标准的泰语说一遍,然后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点头,又步履轻盈地款款走下台去。
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很明显,这不是表示对即将演出的节目表示欢迎,而是对这位报幕小姐的风韵神态表示欣赏。
“这个小姑娘,总不是人妖吧?”吴永刚问达吉。
“怎么可能呢!”达吉笑了。“在这里,凡是登台演出的,必须都是人妖。不然,怎么叫‘人妖歌舞团’?这个报幕员,是他们歌舞团的宝贝,谁见了都喜欢,凭的就是他那高贵文雅的气质。好几个别的人妖歌舞团想用重金把他挖走,他出于义气,一概都谢绝了。再说,他也不在乎钱。听说他爸爸是曼谷的一位富商,只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子,从小就拿她当女儿养着,从来就没让他穿过男人的服装。到了十三岁,他父母要他恢复男装,他死也不肯,结果还是他爸爸妥协,出钱到外国去给他做了变性手术。至少从外形上看,他已经真像一个女孩子了。不过他身体内部还是一个男人。现在,他也只能算是一个半男半女的‘阴阳人’。我告诉你一个分辨人妖和女人的最简单的方法:人妖有喉结,女人没有;人妖的臀部窄小,女人的臀部丰满。分辨是不是人妖,要看脖子和后背,单从前面看,是分不出来的。”
“他刚才的报幕,是他自己发音么?”
“怎么可能呢!”达吉再次莞尔一笑。她笑这个来自香港而且从事旅馆业的姐夫居然如此无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医生能够把男人的声带剪短变成女人的。这个‘报幕小姐’哪儿都像女人,就是不能开口说话。哪怕他捏着嗓子,逼紧了喉咙,也能听得出来他是个男人。他刚才的报幕,是经过配音处理的。事先由一个真正的女人把节目单用录音机录下来,然后由他上台对口型。或者一个在前台,一个在后台,两个人演‘双簧’。这样做,可以避免临时发生什么变化。当然这也不容易,平时两人要密切配合,要经过多次训练,方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个真正的女人,是他们歌舞团的成员之一,而且应该说是一个幕后英雄。这个人不一定长得好看,是大麻子也没关系,可是嗓子必须甜得发腻,让男人们听了个个都动心。这样甜的嗓子,可也不是容易找的呢。”
说话间,舞台上节目开始了。照惯例先演出大型泰族民间歌舞。音乐响起,上场的一共有二十多人,头顶金冠,身穿金丝耀眼五光十色的民族服装,披着沙龙,赤着脚,手指头上还戴着长长尖尖的指套,随着幽雅的音乐在舞台上穿梭往来,婆娑起舞。除了用舞姿和眉目表达舞蹈语言和感情之外,还用手指头的姿势和动作表达许多复杂的感情。这是泰国民间舞的特色之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演出的都是人妖,单从体态的轻盈,舞姿的优美,肤色的嫩白,脸型的姣好,加上一个个全都是身材修长,乳房丰满,美目顾盼,满场生辉,令人目不暇接,谁会想到他们都是青年男子呢?最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二十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每人有每人的表演特色,在轻柔中带有几分阳刚之气,在女性美中又掺杂几分男性之美。不像许多歌舞团的集体舞,所选的演员,高矮胖瘦几乎一律,表演风格完全一样,脸型也都是一个模式的,甚至连服装也都一模一样。一个节目演完,留给人的印象,好像只有一个演员,说不出各有各的特点来。而这些人妖,偏要打破这种传统,在“各展丰姿”上大做文章,居然在杂乱中取得一致,在异中求得同,显示出在艺术中极难做到的不调和美、不对称美、不规律美。仅此一点,就完全可以证明这些性心理失调患者,当他们一旦自视为女性的时候,心理状态就平衡了,智慧之花也闪现出来了。应该说,他们这些人,除了心理上持有“不变女人死不休”的“一事妄想狂”之外,别的精神状态基本正常,智商也并不太低。
吴永刚聚精会神地看了好久,悄悄儿地问宝萝,哪一个是罗西。宝萝说:“我也正在找呢,好像一个也不是。”达吉笑着说:
“他现在也是台柱子了,这种‘开场戏’,怎么会有他?你就等着看他的压轴子吧。”
集体舞下场,报幕小姐再次登场。“下一个节目,港台流行歌曲联唱。演唱者……”这一次,吴永刚特别注意他的口型,果然是锻炼有素,不差分毫,比拙劣的配音电影逼真多了。
上场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独唱演员”。他穿着半透明的曳地长裙,打扮得珠光宝气,像一个贵妇人的样子,手持话筒,先说了几句“非常荣幸能给诸位献艺”之类的客气话,然后一连“唱”了三支邓丽君的歌曲。“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不但唱得字正腔圆,而且唱得与邓丽君一模一样,因为放的就是邓丽君本人的录音带嘛。由于配合得天衣无缝,表演得自然得体,一颦一笑,恰到好处,不说穿了,是很难发现“其中有诈”的。经过宝萝说穿,这一回吴永刚不会再那么傻了。
接着又表演了一场哑剧。这可是真工夫。因为这一回不用语言配音了,全靠精湛的表演艺术来表达剧情。接下来又跳了一支热情奔放的印度情舞和一台古色古香的柬埔寨礼舞。柬埔寨礼舞是传统的宫廷舞,实际上也是佛教的宗教舞,演员们头戴带尖儿的金盔,手臂和脚脖子上都戴着好几只金镯子,半露着丰乳,以合掌礼拜作为主要动作,但是变化极多。柬埔寨宫廷舞有两个特点:第一是舞蹈语言十分丰富,舞姿典雅优美,宽舒洒脱,动中寓静,静中有动,通过明确的、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姿式,来表达痛苦、喜悦、愤怒、疑惑等等复杂的感情;第二是用歌唱来说明剧情的发展、舞蹈的含义。这种舞蹈,只适合于女性,男性是很难掌握、也很难表现的。
最后,压轴戏孔雀舞终于上场了。不用达吉说明,宝萝就知道跳这支舞的是谁,因为这支舞正是她亲自教给罗西和达吉的。
吴永刚仔细观察台上的罗西,只见他瘦长的脸蛋儿皮肤白皙,穿着孔雀装的身材苗条丰满,舞姿轻柔优美,跃起体态轻盈,行走端庄大方。特别是两手的动作,简直柔若无骨,一般男性是很难掌握的。看得宝萝连连感叹:
“当年我要是不教他跳舞就好了。”
“你就是不教他跳舞,他也还是想变女人。”达吉说。“这跟会不会跳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只不过一支《孔雀舞》让他更容易地打进人妖歌舞团,从此站住了脚跟罢了。你们还不知道哩,我到这里找他的时候,他的《孔雀舞》跳出了名,我要他回去,他怎么也不肯。我一生气,就到万佛歌舞团跟老板说:我也会跳《孔雀舞》。老板当场要我跳给他看,我也不含糊,说跳就跳。这一跳,老板就把我留下了。平心而论,我跳《孔雀舞》,一是得到姐姐的真传,二是经过编导的加工提高,确实比罗西跳得好得多。我本来的意思,是想压他一头,让他知道跳舞可不如我。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游客,也许都受到性心理变态的感染了,偏偏爱看假女人跳的《孔雀舞》,不喜欢真女人跳的《孔雀舞》。我本来是想压罗西一头的,不料反而被他压了一头。想想,可真憋气呀!”
这时候,台上的“孔雀”,忽然把后半幅带龙骨的孔雀翎裙子向上扯起,模拟孔雀开屏,同时身子趴下,右手高举过头,拇指与食指搭成孔雀喙,另三指向上竖起,模拟羽冠。这时候台下掌声热烈,经久不息。
“孔雀开屏这一段,不是姐姐教的,是我们编导修改的。本来是我们歌舞团的保留节目。后来编导知道我是在为罗西筹集变性手术的费用,这才破例地允许他模仿。”达吉解释说。
“阿爸,你说开屏的孔雀,是雌的还是雄的呀?”努丹忽然这样问吴永刚。
“开屏的孔雀,本来是跟罗西同一个性别的。所以罗西演最合适,你小姨演,就不合适了。”吴永刚说。
“这叫‘画蛇添足’。”宝萝挺不满意地说。“你们编导连开屏的孔雀是公是母都没弄清楚,就瞎改一气。为什么我们原来的《孔雀舞》里没有开屏这一段?就因为我们演的是孔雀姑娘!印度人跳的《孔雀舞》,就有开屏这一段,可他们的《孔雀舞》,是男人跳的呀!”
“艺术嘛,就是艺术,能这样较真儿吗?看起来,你们都不懂什么叫艺术!”达吉听见他们数落他的编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