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嘛,就是艺术,能这样较真儿吗?看起来,你们都不懂什么叫艺术!”达吉听见他们数落他的编导,不干了,出来给他辩护。
这时候台上《孔雀舞》已经跳完,台下一片鼓掌声。吴永刚捅捅宝萝和努丹,让他们别跟达吉争辩,用力鼓掌。
演出在一支集体泰国民间舞之后结束。所有演员都登台谢幕,大约一共有四五十人。这样庞大的一支演出队伍,还有幕后英雄们,还要付巨额的场租与服装道具费用,也难怪一张门票要二百五十铢。再说,他们演出的节目都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涉及色情。比起 Go Go Girl 那收费一百五十铢,却只有一个人在小舞台上演出的“准色情”节目来,应该说票价并不算高的。
谢幕之后,台上的演员纷纷走下台来。这时候,观众喜欢哪一个人妖,就可以拉住他,跟他一起到门外去合影。当然,最受人欢迎的,莫过于“报幕小姐”和“孔雀”了。一个以长得甜美漂亮受人欢迎,一个以穿着孔雀装照相好看取胜。这时候正是中午十一点半,门外阳光明媚。热带的中午,阳光下可不是那么好接受的。再说,人妖们靠药物维持皮肤的细嫩,最怕的就是阳光直射。因此被观众选中合影留念的人妖,一个个纷纷躲到树荫凉底下去,接受闪光灯的照耀。他们一面忙着收取合影服务费每人每次二十铢,一面频频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达吉把吴永刚拉到一边儿说:
“姐夫,罗西现在还不认识你,姐姐这样打扮,他大概也认不出来了。你赶紧掏二十铢给他,让姐姐给你们照一张合影。要不,一会儿说穿了,他可就不肯跟你合影了。”
吴永刚依言,掏出四十铢来,自己跟罗西合影一张,又让宝萝也跟罗西合影一张。上一场与下一场之间只隔半个小时。这三十分钟是人妖们大赚其钱的时候,而且所得全归自己。只要有二十个人跟他合影,三场下来,就能收入一千二百铢。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达吉一天演出的收入,也许还没有罗西场间陪人合影的“业余收入”多呢。所以达吉并不立即上前给吴永刚他们介绍。罗西明明已经看见了达吉,但他忙于跟人家合影,也只是向她摇摇手,打个招呼而已。
一刻钟之后,跟罗西合影的人才逐渐散去。达吉一招手,把吴永刚他们一起领到了罗西面前:
“罗西,你看,谁来了?”
“哟,是二姐呀,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找我?还是找小妹?我声明,我可是天天催着小妹回去的。可她自己不想走。这事儿与我无关。爹妈和大姐他们好吗?我对不起他们,可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我也对不起小妹。她是为了我才来到这里的。”罗西首先认出了宝萝,一个劲儿地检讨,声音当然还是男腔。接着他歪着头看了看努丹。“你是小努丹吧?没错,按年龄推算,你是该有这么大了。你舅舅从事这种职业,你不觉得奇怪或者可耻吗?”
“人各有志嘛,你正正当当地靠表演赚钱,有什么奇怪与可耻的呢。舅舅,我可是同情你的。我愿意你早日变成我的三姨。”
“不过你对不起你的生身之母。”吴永刚插话说。“你想到过你的亲娘还在缅北山区等待着你回去看望她吗?她可是老了,苍老了,头发都花白了。眼睛也大不如前啦,穿针都已经看不见了。她是想你想的。一想起你就止不住泪水涟涟哪!”
“您是谁?您见过我母亲啦?”罗西一步冲到了吴永刚面前问。“她现在还住在那个地方?我家里近况怎么样?我阿爸现在干什么?两个哥哥呢?都成家了吗?”
尽管他离开自己的家十五六年了,可心里总还是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家人的。从他问到家人时候的神情语态看,他的确也很想念家人。
“你想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不写封信给家里自己问问呢?”
“谁说我没写信?小妹可以证明,我写了多少封信了?可我们那个鬼地方不通邮,可能家里一封也没收到呢。”
“你的信寄到哪里去了?”
“还能往哪儿寄,当然是寄给头人老爷转的啦!”
头人,又是头人!这种封建社会的寄生虫,他们哪里会替视同奴隶的佃户做一丁点儿好事呢!吴永刚把自己这次到缅北找柳芭以及与他母亲见面后来又去找过县长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罗西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吴永刚就是大姐夫,当年的陶涛,才知道大姐已经故去,才知道母亲又生了两个小妹妹,才知道自己写给家里的信,头人连一封也没给转。他哭了,哀哀地哭,像一个女人似地哭。大家也因他的处境困难而难过。怎么才能跟他家里联系上呢?他不久之后即将变成一个女人了,这事儿又怎么告诉他家里呢?
“你先安心地在这里演出吧。我们不会劝说你离开这里,也不会反对你去做变性手术。因为我们都谅解你,也知道你的心理负担,不是我们几句话所能解除扭转的。这样吧,通知你家里你平安活着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如果这一次时间还来得及,我自己再到缅北走一趟,如果这一次没时间了,只好等下次。或者让努丹去走一趟。我给他画个图,其实那地方不难找。他不是总想寻根儿么,先让他寻到这条根儿,以后再到中国大陆去寻根儿。你变性以后,如果怕你父母接受不了,暂时可以说你本来就是个女孩子,属于假性阴阳人,如今长大了,完全发育成女人了。这样解释,也许他们还不相信,但是总比说你是动手术变成女人的好接受些。”吴永刚这样给他出主意。
下一场就要演出。罗西也不能继续在阳光辐射下呆下去了。他眼泪汪汪地与大家一一握手。吴永刚提出大家照一张合影,他也没有反对。于是就请过路人帮着拍了两张四个人的合影。吴永刚又给他留下了香港的通信处,他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进剧场去了。
下午一点半达吉还有演出。吴永刚开车到贡叻先生介绍的一家餐馆去吃中饭。进门之后,刚通了姓名,老板就说:贡叻先生已经来过电话了,说是苏塔隆先生已经找到了波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努丹所要找的那个波比。他说:要是想看看这个波比,那就赶紧回曼谷,要是不想看,那就天黑以前回曼谷,反正到南邦的车票已经定好了。
努丹一听波比已经找到,高兴得跳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撺掇爸爸马上就回曼谷。小姨的舞,他看得多了,并不欣赏。老板在一旁嘿嘿地笑着说:
“再怎么急,中午饭总不能不吃吧?何况我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的,要是不吃,不但驳了我的小面子,也驳了贡叻先生的大面子啦!
事情当然没有这样急,何况即便现在就开车走,半道儿上还是要停车吃饭的。与其半路上吃,不如现在吃。何况这是准备好了的,更省时间。于是四个人匆匆地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午餐,顺路又把达吉送回剧场门口,这才开足了马力,往曼谷冲去。
第四个故事:曼谷的童妓
吴永刚一家,由苏塔隆上校陪同,到曼谷东郊一所女子寄宿学校去看望被解救出来的波比。
一见面,才发现是个同名者。但是此波比与彼波比的年龄、命运都十分相似,通过对此波比的了解,也不难知道彼波比被卖以后所遭的厄运。
为了表示对泰国童妓的同情,吴永刚向学校捐款一万港元。
车子刚刚到达曼谷郊区,遇见了第一个路边电话亭,吴永刚立即停车,给苏塔隆打了个电话。苏塔隆说:他已经打电话问过贡叻了,贡叻只知道车子已经从春武里开回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正等得着急呢。他让吴永刚赶紧把车子开到警察总署门口去接他。
吴永刚挂上电话,立刻把车子开到警察总署门口。传达打电话进去,苏塔隆一个人下来,也不再另开车子,就坐在吴永刚的旁边,按照苏塔隆的指点,往教养院开去。
在路上,苏塔隆说:他在已经解救出来的一群男女孩子的登记册中,发现一个叫波比的泰北姑娘,今年正好十四岁。但是打电话到教养院去问,她只知道自己是孔旺村的人,说不清自己是哪个县的人。因为泰北姑娘一辈子不出村的很多,对于县的概念很淡薄。在泰北,叫波比的姑娘和叫孔旺的村寨相当多,这个波比是不是就是努丹要找的那一个,还不一定。不过去看一下,总不要紧。
不管是不是,努丹请爸爸在商店门口停了一会儿,他进去给这个波比买了钢笔、本子、糕点、水果之类,作为见面的礼品。
汽车驶出曼谷,在东郊一座四面都是围墙、墙外都是树林的学校型建筑面前停住。大门关着,门旁挂着一牌子,写的是“国立曼谷女子职业学校”。苏塔隆介绍说:这就是国王出钱专为童妓建造的一所寄宿学校,实际上是童妓康复中心和教养院,校长是著名的社会教育家塞舒里博士,日常开支除国王资助一部分之外,主要靠慈善家捐款和社会慈善团体赞助。
说话间,苏塔隆带着吴永刚等三人从旁边的小门进去。门口的传达当然认识苏塔隆,所以也不用通报,就由苏塔隆直接把客人带到了校长室。
塞舒里博士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太太,长期从事社会教育,办过许多个孤儿院、教养院和养老院。国王出钱开办这个特殊的职业学校,亲自点名要她来担任校长。
苏塔隆把吴永刚一家三口介绍给塞舒里博士。她已经从电话中得知吴永刚的身份以及为什么要寻找波比等情况,很客气地招待他们坐下,然后简单地介绍说:
“我们这里,现在一共收容了163 个16岁以下的童妓,都是苏塔隆上校和他的助手们从全国各地解救出来的。另外还有一个专门收容小男妓的学校,办在南方,不在曼谷。这些女孩子,根据她们的年龄、文化、健康等状况,一般要在这里学习两到三年,除了文化课之外,还要学习理发、缝纫、刺绣、烹饪、打字等等职业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