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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正在海南三亚度假; 突然接到一位中学同学的电话。他说一康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还说命都难保;让我赶紧搭飞机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打电话的这位同学是我和一康的发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上学又是同班同学;算是我和一康的铁哥们;也是我俩斗气时的调停人。
“有天大的事你也要赶回来。我告诉你;这是哥们命在旦夕的最后时刻;你又是他最想见的人呀!”
他声音带着哭得腔;让人感到一丝恐惧。
我放下电话;望着窗外远处的大海。当时正是旁晚;落日闪耀着最后的余辉;尽管灿烂辉煌;但也平静;海面上茫茫无际;我仿佛看见我的哥们我的发小一康的生命也正在最后的燃烧;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在燃烧。那生命;在我们过往的生活中充满着欢乐;痛苦;磨难;彷徨;迷惘;绝望;悔恨。
我立即下楼,到服务台预定了回返的机票。饭店大厅人来人往;正是旅游旺季;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穿著时尚的游客;其中不乏俊男靓女。我不想回到房间。我突然害怕起孤独;害怕去想一康的事情。
我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着一支烟慢慢的吸;还不时向四处寻视。这是一座豪华酒店;离海边很近;坐在楼里也能听见大海的波涛声。夜幕悄悄降临;大厅里显得金碧辉煌;不远处的钢琴巴里有一位白衣女子正在弹奏钢琴;光影下显得她是那么清纯可人。我看得出了神;她让我有些着迷。我突然觉得她有点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来了。人就是这么怪;当你独处陌生的地方时;潜意识总想碰见熟人;当发现有一个人让你感到无比亲切就会产生出这种感觉。我想想;自己也笑了。这时钢琴曲也已弹奏完了。我站起身慢步穿过大厅;想去外面走走。就在这时;那个白衣女子也朝门口走来。我们几乎擦肩而过;突然;她朝我笑笑。
“你好。”她停下了脚步。
“你好;”我说。打量着她;冲她也笑笑。
“我们认识吧。我弹琴的时侯你一直朝我看。我想我们一定认识。”她说话的速度很快;声音也清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觉得你很面熟;现在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你觉得面熟吗?”我说话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有点吧!”她说话的时侯脸也红了;但还是在笑。
我们就站在门口说着话;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
“不再弹琴了吗?”我找话问。
“下班了。”她说。
“能陪我走走吗?”
她想了想;笑着就先走出了门。
我们朝海边走去。
“去看海吗?夜晚看海很有情调吧!我就是喜欢大海才来海南这个地方的。这也是我从小的梦想。大海太美了!”她边走边踢着海边的沙子;情趣盎然。
“你是北方人吧?”
“哦;是的。你怎么知道;是猜的吧?”
“你不是说是从小的梦想;是梦想就是没有见过呀!”
“你太有才了!你是干什么的?是老板;还是大学教授;我想是大学教授吧!”
“你太抬举我了;告诉你吧;是无业游民。一个四处游荡的流浪者。”
“这也很浪漫嘛;我也想到处流浪;去周游世界;去欧洲;去米兰;那里有世界最大最美的教堂。”她就像个孩子;心里充满着幻想。
其实她的年纪并不象她的性格那样年轻了。交谈中她说自己都快三十了;还说自己是个老姑娘。
“你看我像个老姑娘吗?”她急急切切地问。
“一点都不像。你那有那么大呀!”
“你没看出我是一脸的沧桑吗?其实我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忧郁的。
她的话让我很吃惊。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请你吃饭吧!吃海鲜;就在海边;可以吗?”我说。
“可以呀!我肚子真得有点饿了。”她停下了步子;转身扶在我的胳膊上;象是要跌倒的样子。
我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还有点颤抖;很轻微的。
“大鱼!你看;多大的鱼浮出了水面啊!”
她的脸朝向了大海。
那真是一条大鱼;黑黝黝的;它那移动的身子掀起了很大的波浪;还发出好大的动静。
这时海上夜色苍茫;天上的月亮也显得很亮很近;象是照耀着我们似的。我想起了早已消失的青春时光。
我忽然想起了一康。想起了生命的那可怕轮回。我放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了?”她说。
“没事。我们走吧!”
海边的大排档很是热闹;散落在沙滩边上一排排的桌椅坐满了吃饭的人群。
我们找了一处昏暗地方坐下。摊主赶快跑过来招呼。我让她作主点几个有名的海鲜。她不看菜簿就流水一样快的点出了菜名。她还回头看着我问:
“喝酒吗?”
“喝。”
“红酒。加冰块!”
她那得意的模样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开始和她说笑。我还给她讲了几个流行的笑话段子。
“干嘛不讲荤段子呢?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讲的。你就也讲讲吧。”
“不好意思讲。”
“好虚伪呀!我不害怕听的。”
她喝了很多酒;脸变得红扑扑的;声音也娇媚起来。也许因为睫眉深黛;浓妆素裹的装束;她整个人都变得华美妖娆了。伴着越来越浓的酒意;她开始谈起自己的故事。她说自己是西京音乐学院毕业的;学得是钢琴专业。进入这一行是她父母的意愿;她自己从来都不喜欢。她去年来到海南想闯一番自己的事业;来了以后才明白没有钱根本什么事也干不成。为了生计;她只好重操自己本行;在这家高级酒店为客人弹钢琴。说到最后;她已是满眼泪水了
我静静地听她讲自己的身世;也许我正期盼在异地他乡找这样一个陌生的异性朋友;倾听彼此的心声;以消解一康的事给我带来的感伤情绪。她现在流露出的寂寞无奈也使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我挪了挪位子;很想靠近她拥抱她。
她的醉意越来越重了;靠在我的怀里竟像个孩子一样睡了。
我记得来海南之前还约了一康一次。他现在可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大人物了。平常人想见他都得预约;就是一些哥们同学也不例外。对我他还算亲善;电话每每打过去也只是经过秘书一下手;还是马上回电的。
“你今天有空啦!我们俩聚一聚吧。我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你行吗?”
一康说话总是这种感人肺腹的样子。他那带点温柔;添加点忧郁的声音让你时常感觉有一种女人的体贴。也许正是他这种亲切的情调;也使很多女人为他着迷;并甘愿为他牺牲。同时;他也为女人失去了许多。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豪华会所的西餐厅吃的法国菜。一康总爱说;法国餐厅有最好的法兰西葡萄酒。而法国菜除了宫廷的讲究;味道并不合他口味。他说所以喜欢去;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舅舅过去曾在法国生活过。
一康从小跟舅舅长大;舅舅对他来就说像父亲一样。而且,舅舅他终身未娶。
一康那晚显得很兴奋;喝了过量的红酒,他的脸变得年青了许多。你很难猜想他已是过了五十岁的年纪。一康本来就是个漂亮的男人;眉眼里透出的英俊,仿佛让人忘记了岁月给男人的伤害。我顿时心生妒忌。
“在你的脸上咋就找不到岁月的苍桑呢?”
“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是美少年嘛!当年你表妹还说要嫁给我;让你很不高兴;你都忘了吗?”
他说话的样子很让我讨厌;特别是他开怀大笑的嘴脸充满着罪恶的骄傲。
“你还好意思说;你把她害得还不够。”
“我知道我是辜负了她。我们从小就象亲兄妹一样;那段少年时光给我们留下多么美好的记忆啊!”
他神往地看着酒杯里的红酒;轻轻地晃动着。昏暗的餐厅里他手中红酒就像一团火。
“你们怎么是兄妹呢?她从小就喜欢你;可不是把你当哥哥那么简单。这你是清楚的;后来发生事你能说是兄妹关系吗?”
“她现在过得好吗?”
“你想呢?”
“是啊。那你以为我就过得就好吗?我心里的苦谁又能知道呢!”
“算了吧;你那是矫情。现在的富人都是这德性;无病呻吟。”
“我可不是。不瞒你说;有时我真想去死。”
我大吃一惊;看着他的脸。从他那无情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了他内心的神秘。
“我告诉你;我最近正在看一本叫《五灯会元》的书;里面讲了许多佛家偈语。有些话很有意思,但又很难弄明白。”
“这就对了,不明白就是明白。我也读过这书;佛家讲断念;也就是说,什么事别老是刨根问底;问到最后是更不明白。这也就是佛真正的意思所在;美妙所在。”
“我这一生都喜欢探索人生的真谛。我很想弄明白人活着得真正意义;快乐的意义、苦难的意义,还有死的意义;探索无穷尽的东西不是更美妙吗?”
一康一连说了好几个意义;表情又是那么严肃;很让我吃一惊。我望望餐厅的四周。人们都在那里谈笑风生;只有我们在这里谈什么人生啊意义啊;真是可笑;还有一些滑稽。我赶忙让他打住。
“我们说得是不是有些离题千里了?”我朝他笑笑。
“不;没有。我喜欢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和你这样的人聊这些话题。”他也笑笑;显得有点腼腆。
“那我给你读一段有人发给我的短信:‘佛问座下弟子;世间何为最珍贵?弟子曰:已失去和未得到。佛不语。经数载;历经沧桑;渐悟。佛再问之;答曰:世间最珍贵莫过于正拥有。’这些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有点意味。是谁发给你的?你也发到我手机上。不过我总在想;顿悟是佛家的一种高境界;当你有一天真的明白了;可能是无法说明白的。你说是吗?”
“也对。不著一字尽得*嘛。”
“也就是说,当你明白的那一天也许是你将要死去的那一刻。就让我们等待最后那一刻吧!”
一康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让我这么熟悉他的人都无法了解他内心所思所想的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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