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地,她快速咽下那口酒,开口说:“你捅了个篓子。”
方靖正在往一块面包上抹黄油,闻言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开口道:“是那黑皮吧?他到底是谁?”
“你知道他是谁?”
方靖老实地摇摇头。
温雅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按说,这小王八蛋屁都不是,可他伯父就大有来头……”
方靖想着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突然一个机灵,说:“这不是欧阳克吗?”
温雅撑不住,一口酒几乎全喷在衣服上,用餐巾掩嘴忍笑说:“服了你这孩子了,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好吧,既然他是欧阳克,那他伯父就是欧阳峰了?这位‘欧阳先生’早年白手起家,捞了一些灰色收入,想洗白,这才进了电影这一行。去年亚洲年度金曲排行榜,头三名全都是他旗下公司的艺人。这么说,你知道是谁了?”
方靖手里的面包掉在盘子上,张大嘴巴愣愣地说:“那、那岂不就是……”
正巧这时服务生上头盘,他把那个名字吞回肚子里去,只见温雅朝他点点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等那服务生说完“情慢用”,才擦擦头上的汗说:“果真很有来头,怪不得敢在那家夜店干这种事。”
温雅拿起刀叉,切了盘中一小块鹅肝吃下,咀嚼的空隙间又说:“这件事已经摆平了。”
方靖又是一惊,手捧着心脏的部位连说:“温姐你还是一口气说完吧,别再吓我了,再这样我迟早得心脏病。”
温雅笑着低头去切盘子里的芦笋,说:“你小子也算走运,如果是‘欧阳峰’的亲生儿子,只怕你决计没有好果子吃。当然,他亲生儿子没这么下流。至于这位‘欧阳克’,他老头是个怂包,一直靠自己哥哥养活——这样一说你不会又想起裘千丈和裘千仞吧?哈哈,我开玩笑的。总而言之,这对父子无论捅了什么漏子都是‘欧阳峰’出面给他们擦屁股,‘欧阳先生’也不耐烦管这些闲事了。再加上……你温姐我,也不是没有后台的。”温雅停下,拿起白葡萄酒细细品味。
方靖看着她,突然发现,虽然这女人被逼急了也会骂操你大爷,可在这样的法国餐厅,举手投足间每一个细节都优雅又完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上等人”的气质。如果这不是因为她像周策那样是个天生的演员,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是她从小所受的训练。
温雅见他盯着自己看,又一笑,道:“‘欧阳峰’不会为了替他那不争气的侄儿出气就得罪我的后台,这点你可以放心。”
“温姐的后台是……?”
“王重阳。”温雅打了个哈哈。
等到主菜上来的时候,温雅才又开口道:“这件事是周策拜托我的。”
方靖心里一紧,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默默放下刀叉。
温雅看他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不住又一阵轻笑。笑完,又长长叹了口气,说:“这么说吧,送礼无非是送人情,送无法拒绝的礼物,才是达到目的的最佳途径。帮你摆平这件事,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个人情你已经欠了我的,或者说,你欠了周策的。你温姐送这样的人情也不知送了多少回,这一次不一样。你别怪我。”
方靖苦笑道:“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只怕我道谢也还不了。”
“你很聪明,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自己盘中的煎龙虾还在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一丝混了苹果白兰地的香味,鲜红色的虾头与嫩白色的虾肉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方靖却完全没有胃口。
“我有时觉得很累,”方靖静静地开口,“在他身边,好像就要分担他那些过去、那些秘密。我只是个普通人,那些东西太沉重,承受不起。”
温雅用指肚轻轻婆娑着自己的杯子,说:“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周策。跟我相比,他算个一等一的好人了。”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到人情,我过去了欠了他许多,今天我想还他一个。”
“我有这么重要?”方靖苦笑。
“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重要,”温雅覆上他放在餐桌上的手,“跟他和好吧。”
方靖进门的时候颇有一点犹豫,温雅从背后猛然一推,他踉跄两步跌撞进去,温雅已经扯着嗓子吼起来:“周策,还不滚出来接驾!”
一溜脚步声咚咚咚从楼上跑下来,居然是库乔,撒着欢儿地往温雅身上扑,差点把她撞倒。周策慢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看见方靖,只是淡淡点个头,说了句:“你来了。”
方靖别过头去:“嗯。”
库乔又四仰八叉地在地上露出肚皮,温雅蹲在玄关抚弄它,皱眉道:“老周,我说你这人忒不地道了,库乔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来肥肥实实的小肚子哪去了?我要告你虐畜!”
周策的表情像是忍气吞声一般,解释道:“这几天遛得多。”
“你失眠就拿狗撒气,还有没有王法?”温雅不依不饶,两手撮着库乔的脸揉弄,嗲声嗲气地说,“噢,小乖乖,苦了你了。”
周策举手投降:“行了行了,你别出那个腔调,真恶心。”
“罗嗦什么,去弄点喝的来,老娘渴死了。”
周策居然真的去厨房里泡了壶红茶出来,端到茶几上。温雅拉着方靖在身边坐下,大模大样点了烟抽着,不停地奚落着周策。周策今天脾气特别地好,几乎不顶她的嘴。方靖明知道温雅这是和稀泥来了,也有几分安抚他的意思在内,可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果然有种报复似的快意,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孩子气,不由得苦笑。
温雅一直偷眼观察,见他笑了,得意地向周策丢个眼神。
有她在时,还不觉得怎样,人一走,仿佛把这屋里的热闹也带走了,空落落的冷清又尴尬。
方靖僵直了背坐在沙发上,低头,眼睛盯住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周策坐在他旁边,片刻,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的后脑勺,轻声说:“疼么?”
“不疼了。”
“换了几次药?”
方靖想了想,答道:“三四次吧。”
周策捋一捋他的头发,说:“你头发都出油了,这几天怎么洗头的?”
“自己拿湿毛巾蘸水擦了擦,没洗。”
周策站起身说:“我估摸着这会儿结痂也结得差不多了,我给你洗洗吧。”
方靖顺从地跟他走到楼上浴室里,周策抱着药箱进来,说了句“我帮你”,帮他脱掉外面的薄毛衣,看见他里面穿了一层衬衫,说:“衬衫和裤子就别脱了,现在天还冷。待会儿洗完我找衣服给你换。”方靖“嗯”了一声,在浴缸里蹲坐下来。
周策穿了一条睡裤和长袖线衣,把袖子挽到手肘处,动手去揭他后顶上的纱布。
那天去医院时已经被护士潦草地把伤口周围的头发剪了一圈,这几天长得长了,胶布一撕,扯着头发,方靖嘶了一声。头顶周策的手停了一下,说:“别怕,不会扯破你的伤口。”
方靖眼角余光看到周策从药箱里拿出一支镊子,轻轻揭开后顶上的纱布。他低着头,只觉得两只手指轻轻压住自己伤口周围的头发,周策片刻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说:“痂已经结得很好了,只要不沾到水就没问题。”
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浴室里便弥漫开轻薄的白雾。温热的水流轻柔地沾湿头发,方靖忍不住眯了眼。他能感觉到那双修长的手指深埋入发间,轻柔地用指肚抓着他的头皮,像是给他搔痒。
“最近没有觉得视线模糊、恶心吧?”
周策的声音在浴室里听起来闷闷的,浮在白色的雾气里。
“没有,医生说只是皮外伤。”
“结痂痒不痒?”
“痒,但我没碰。”
周策仿佛安抚似的在他伤口周围的发根处挠了挠,说:“真是乖孩子。”
周策极有耐心地捋过他的头发,直到全部打湿,又在手心里挤了一点洗发液,先不急着往他头上抹,而是在手心里摩擦出泡沫,才将那些泡沫涂到他头上。怕洗发液弄进眼睛里,方靖一直闭着眼,一片漆黑中感觉却异常灵敏。
那双手沾了热水的温度,洗发液清淡的薄荷香气中,周策的手指轻轻揉着他的后颈,指甲刮擦过耳垂时,热量似乎一路蔓延进他的脖根。这动作太熟悉了,让他想起无数个夜晚里与之相似的暗示与撩拨,方靖忍耐了半天,还是有点怀疑周策的居心,躲避似的挣扎了一下,周策的动作立刻严厉起来,捧住他的头,说:“别动。”
方靖伸手抹去眼睛周围的洗发液和水,抬头时,看见周策额角不知是汗珠还是雾气,亮晶晶的一粒水滴顺着濡湿的鬓发滑下。傍晚时一缕阳光从有气无力的风扇中透出来,光与影在他脸庞上交替略过,他的脸在雾气中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眸却像被这水汽沾染了,黑亮亮的。
“我没动……”方靖小声嘀咕道,又把脸埋下去。
周策好像怕他食言似的,往前挪动了一下,用手肘内侧夹住他的两耳,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方靖闭着眼睛,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皮肤温热的气息从衬衫下透出来,仿佛还有心跳在胸腔深处细微的震动。然而耳边的水流声、皮肤接触时的刮擦,声音却像是大得惊人,他只能在一堆嘈杂的声音中努力分辨这细微的跳动。
周策突兀地开口:“你那个朋友是叫朱诺?”
方靖闭着眼,“嗯”了一声。
周策不温不火的声音传过来:“她会去应酬,是因为那剧组拍到一半资金不够了。吃一堑长一智,我看她以后不会再吃这样的亏了。你们科班出来的孩子不一样,不至于去捞那个偏门。”
方靖低声说:“有什么不一样?其实我并没有看不起朱诺,如果往后能一步登天,要付出的代价简直太小了,混这个圈子的人有几个没有虚荣心?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任谁也会动心。我只是气她伤了真正爱她的人。”
周策擦干一只手,捂住他的伤口,又来冲洗他额角的部分,说:“你还真是孩子气。一来,这代价确实小,所以这圈子里十个人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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