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忙边吞口水边往外退。
醉眼惺忪的谭书记感觉自己眼里好像有两个建桥,心里不敢肯定,伸手拍拍自己脸颊,确定不是幻觉后,直着舌头问道:“他,他怎么来了,是,桥桥伢子来了吗?”业大口说:“是他呢,已经走了。”谭书记说:“你,你去问,问他一下,看有么子事?”业大口赶紧起身追出门来,问建桥有事没有,建桥说路过公社进下屋,没事,业大口左摇右晃着回去复命。建桥知道干部都是一丘之貉,讲也是浪费口水,也就回了家。
小坡的炊具改革得到了公社通报表扬,但付出的代价也最大,本就困难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一下成为公社最困难的管理区,由于欠账较多,已经借贷不到款子,贱伢只能动员群众储蓄来购返销粮。由于粮款不够,常是先一天拉回粮食,一、二天就吃光了。
拉回的粮食种类经常变化,包括稻谷、红薯干、棉籽等,从粮库运到食堂,运输人员边走边吃,卸车的边卸边吃,磨房里边磨边吃,保管人员边过秤边吃。这样一路吃下来,加上干部层层揩油,社员往往吃不到本来规定已很低的定量,每人每天实际吃到口的远不足四两(旧称,一斤等于十六两,相当于十两新称的二两半)。
宣传队在水库修完后就解散了,玉品与小满随同社员们出外打起了野菜,看见别人总先要把怀里塞满兜里揣满才放入篮里,小满也学起了样,玉品说:“我们散工后再采自己屋里的吧,上次放伢子跟牛屎被搜出来还卡了饭。”小满说:“又冇天天搜,有么子关系。”玉品说:“早一向是运了粮回来呐,今天还不来粮的话说不定又会搜。”小满撅着嘴不情愿都掏了出来。收工前,小满借口到草丛里拉屎,顺便藏了些野菜,玉品看见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篮里的匀了一些过去。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早回的社员正围在食堂前坪的拖拉机周围,你一把我一把的抓着红薯干吃,一个个腮帮鼓鼓的,有的手忙脚乱把兜里怀里的野草掏出来,趁乱使劲塞薯干。小满连忙放下篮子急跑过去。未到跟前,贱伢与向营长等从食堂匆匆出来,对着人群一阵吼叫,命令社员列队站好,然后挨个搜身,搜出野菜和薯干的被勒令站到左边,光吃未藏的则站到右边。又让右边队伍里的社员把自己的篮子放到各自前面,采得少的则被拖入左边队列。
玉品一看阵势不对,重新调整了两个篮里的分量。
看见小满跟在旁边看稀奇,向营长问:“你的篮子哩?”小满赶紧回去拿,在几丈开外看热闹的玉品把两个篮子都提着慢慢迎过来,把满的那个递给小满。小满略一迟疑,伸手接过赶回来交差。
向营长对着玉品喊:“你的呢?快的咯!”玉品慢吞吞过来,向营长问:“怎么这么一点嘞?”玉品答道:“冇劲采。”向营长说:“别个都有劲,就你不同啊?!”玉品说:“来了。”向营长没听懂,茫然四顾,问:“哪个来了?”玉品说:“你堂客晓得。”
向营长刚想发作,贱伢说话了:“左边的人罚跪三个钟头,晚上停饭,右边的解散。”向营长跟贱伢说金玉品也应罚跪卡饭,明奇赶紧说:“她态度还是好哩,最后一个才收工。”贱伢没有做声,向营长也就没再提。
干部动辄对社员卡饭,如不干活卡,有病卡,下地晚卡,完不成任务卡,到会晚卡,这一次却一次性罚跪卡饭四十人,创下了历史新高。贱伢吩咐明奇把社员召集过来观看,并训斥了近一个钟头,然后才宣布开饭。
吃过饭后,天就全黑了,小满要去把藏了的野菜拿回家来,玉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跟了上去。两人摸黑结伴而回,在路上听到了向营长及其几个心腹的说话声,想要回避已来不及,向营长问:“哪个啊?”紧赶几步过来仔细看人。小满一个激灵,提篮欲转身逃跑,玉品一把抓住他胳膊,使劲捏捏,说:“我们呢。”
向营长警觉的问:“黑灯瞎火的在外边搞么子鬼啊?”凑近篮子看了看,狐疑的问:“野菜哪里偷的?”玉品镇静回道:“你就讲得出口啦,偷的?哪里有偷啊?我们在山上摘的。”向营长说:“墨黑的怎么摘啊?分明是偷的,瞒得哪个住呀!”玉品说:“那你就到食堂里先看看咯,最好是过一下称,看少了冇,天天夜里都是墨黑的,冇看见哪个摸黑做事哪,不晓得想办法啊,我们打火把摘的。”向营长说:“火把呢?”玉品说:“点完就丢了不。”向营长问不出名堂,让姐弟俩走了。
两人回家把路上经过一说,倒是提醒了家贤,他略有所思的说:“这样下去野菜迟早都会挖光,屋里要早点动手才行。”于是全家每晚打着火把去摘野菜,连大孙子也跟了去,只留下金婶照看孩子。
晚上,金家把埋藏的谷子取了一坛回来,每晚用扎木棍连皮捣碎,把野菜切成碎末,拌在一起在菜锅里煎成焦粑,金、赵二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金婶自语道:“要是屋里石磨冇被食堂收走就好了,肯定还好吃得多。”大侄子小大人似的说:“奶奶,你想办法把壳壳去干净喽,掺到里头丢了味。”金婶说:“伢子啊,饿糠甜似蜜哩,有糠壳焦粑吃就不错了。”只是天气阴凉,野菜不好晾晒,金婶就把剩下的在热锅上焙干收藏起来。
一坛谷也就几十斤,即便只用作晚上加餐,二户人家也吃不了几次,赵婶一家同吃了一次后就百般推让,但金婶说:“妹子呀,你么子时候跟我们生分起来了咯,只要姐姐屋里有吃的你屋里就有,你不吃的话我马上就搬出去打地铺睡。”
赵婶留着泪说:“姐姐你叫我一屋人脸往哪里放咯,就几十斤谷,还要分我屋里一份,那房子是队上分你屋里住的。”金婶问:“那我只问你一个事,假如队上冇分,我屋里又冇地方安身,你会让我屋里住不?”赵婶说:“这几间屋还是当年你们帮着砌的,怎么不会呢。”金婶说:“假如我们冇帮哩?”赵婶说:“那也肯定会啦。”金婶说:“那还讲么子哩,几十年的感情还抵不得几斤谷啊。”赵婶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嫂子背后时有怨言,跟玉仁说:“俗话讲慈不带兵,义不掌财,家娘真的是。”玉仁说:“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两家的关系。”嫂子说:“只有你屋里人特别,如今倒不好讲,就讲过去咯,跟一个雇农屋里冇大冇细的,不分个主次,不晓得怎么想的。”玉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屋里就是这个性格,你还莫怨,还幸得这样,不然我爷早丢了命。”嫂子极力克制,一直也没有发作,金婶也就装作不知道。
动员社员储蓄购了二次粮以后,大多数人家再拿不出钱来了,贱伢索性让各队自己筹款买粮,一队队长明奇也学样做起了甩手掌柜,要社员自己出钱去买。说是买粮,其实买的还是指标,实物不能拿回家,因为只有这样,干部才可以继续揩油;另外,为了达到上级要求的数字,表现出小坡的食堂坚如磐石,吃粮指标里还包括已种下的红薯种,按四斤红薯种顶一斤粮食分配下去,可是,又不能直接取出薯种,而是要等到薯种育出秧苗来,栽完薯秧后才可挖出来吃,此时地下的红薯种大多已经烂掉,即使没烂掉的部分,也是无淀粉无水分,更不用说有营养。于是,为了生存,贱卖东西一时成风,许多人家卖得家徒四壁。
芳妹子拿了家里唯一卖剩的一把大铁壶上了街,在街头一个角落里怯生生的站着,等别人来买,几个小时过去,连个问的人也没有,却见彭冬英、张富农、吴老馆、刘老倌、建桥、易富农等相继抱着被子、拎着包裹、扛着农具等,一个个从面前经过,找个地方放下东西,有的像自己一样有些害羞,有的则大声吆喝叫卖,逢人便上前兜售。每走过一个熟人,芳妹子开始还转过身去,生怕被人看见,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回避了,也学样主动叫卖起来,只是声音大多在喉咙里打转,恐怕只有自己听得清楚。
到了晌午,陆续有人卖完东西回家,芳妹子想起家中孩子,壮了胆挨家挨户去求人家买下,可出的价钱都很低,寻思道:这些城镇人家大多在工商合作社上班,有的家里还有工人干部,却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出价甚至比废品店还低,包子冇得面粉价,我还不如直接做废品卖。这样想着,就提壶直接往废品店走。
快入店门时,路上遇着了郑老倌遗孀,两人娘家离得不远,彼此有些熟,郑婆婆主动打起招呼并问家里情况,芳妹子简单回了几句。郑婆婆叹息一番,然后说:“我家里正好少个大壶,你卖给我吧,你看要好多钱?”芳妹子说:“您老随便给吧,我本来准备做废铁卖。”
郑婆婆给了六毛钱,芳妹子心里感激,想说几句感谢话却有些笨嘴拙舌,憋了片刻,问道:“郑老伯他老人家还好吧?”话一出口就直想打自己嘴巴,又赶紧纠正说:“我,我不是,您老别见怪。”
4。16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
芳妹子的话使得郑婆婆眼睛微湿,说:“冇关系。”随即又呐呐哽咽道:“都怪我冇在意,当时本来就觉得不对砣的,大热天的穿衣戴帽,还照起了镜子,看见他神色又正常,哪晓得。”两人惺惺相惜,彼此长吁短叹一番,就分开了,芳妹子自责了好一会。
原来郑老倌自遭业大口陷害打成右派没好久,就被抓去参加批斗大会,别人要他带高帽下跪,他说,‘先贤有教,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娘亲,士可杀不可辱’,无论如何不肯就范;别人打他,他又说,‘先贤有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拜托隔着衣服打’,回家后就沐浴更衣,对镜穿戴,曰,‘先贤有教,大丈夫就是死,也要衣冠齐整’,然后从容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