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媒婆形象的需要,也许更看重其中的品牌效应,张媒婆又像过去给待字闺中的玉品说媒一样尽心尽力,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老娘做不成的媒,跛子瞎子还要撮成对,这仙女样的撩俏堂客还能让她打了单。尽管玉品依旧像过去一样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她仍旧锲而不舍地四处物色合适男人,隔三岔五就要带玉品去察人家,玉品稍有厌倦,她便会说,‘女人无夫身无主’,然后是滔滔不绝的说辞。
玉品挑拣着去察了几个,白白耽误不少功夫却一无所获,后来就让她带男人来自家相看,这风俗一改,玉品省事不少,同时给山冲经常带来难得的热闹。相亲的经历也滋润丰富了她枯燥辛劳的生活,偶尔想起,总是忍俊不禁。 。 想看书来
6。10 相亲奇遇
相亲奇遇
玉品自己也没去数相了多少回亲,全部经历完全可以另写一本《相亲奇遇》,当然我们只采撷了三、二回。
头次见面的男人三十好几,堂客死于肺痨,黄茸茸的头发有些稀落,眼睛贼小,刚看见玉品就目迷旌摇,周媒婆催了几次坐才反应过来。
那男子低头抬头扭头重复一阵,然后就保持两手撑腿垂睑的姿势,不时抬眼在玉品脸上睃巡,眉毛上方的皱褶也就时深时浅。因为裤裆慢慢鼓得有些明显,头便逐渐低垂,两手掌则前移到了膝盖上。恍惚间听见周媒婆说:“玉品家里事多,我们等会就得走,根伢啊,你跟婶到房里来一下。”
男人本就热汗涔涔的脸上猛然又渗出许多豆大汗珠,嘴里嗯哦答应着,傻傻看着周媒婆摇扇招他,只是下边顽强,不好起身。
第二个男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光棍,形貌局促,额小而狭长。穿一身八成新的涤纶衣服,下摆遮住了屁股,不很合身,一看就知道是借的。衣兜里插着两只钢笔,床上舖着半新的被子,这一切似乎跟缀满屋梁、墙角的蛛网、烟油灰坨有些不协调。墙里堵门的砖头簇新,泥巴还带着湿,说明分家是要屙屎了才刚挖的茅坑。
周媒婆介绍完毕,玉品忍住笑,说:“看样子读书不少啊。”
男人涨红了脸,偏头看着地面,含糊不清的嗯呃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就一直双手相握压在两腿间,始终不敢与对方对视;间或会忍不住全身激灵一下。
由于柴有些湿,屋内烟熏刺眼,他母亲拿个火筒有些手忙脚乱的往炉里吹,满脸歉意的解释说:“天气不好柴冇晒干,屋又漏湿了柴,盖屋的师傅忙,要过天才来得,茶一会就好。”然后问儿子:“你看看手表几点了,你爷称肉怎还冇回来。”
男人答应着,有些慌乱的松开右手去拨左衣袖,突然间却停了下来,坐直身子,左手握拳缓慢的抬起来,边抬边弯肘关节,因腕部停得高了些,又往胸前移了移,见表没有自己露出来,又重复了一遍上述动作,只是拳头抬得更高,动作连贯得差不多就可以认为一气呵成了——昨晚的练习毕竟没有白费,可惜长大的衣袖不争气,手表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只得伸手拨退袖口,扫视片刻,说:“一点半了。”
周媒婆脱口搭话:“啊呀,这么晏了。”男人重又仔细看表,脸涨得更红了,尴尬的说:“哎呦,看错了,十点半呢。”玉品赶紧捂住嘴,憋足劲不让自己笑出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全屋人也跟着笑。
好在水开得及时,递茶接水间的客套谦让茬开了话题。
忽然间听得‘啪啦’一声,燃得正旺的柴棍爆出一块火星,溅落在男人怀里。垂头闭目的男人正为看表的事情懊悔不已,又因玉品爽朗的笑声而浮想联翩,待旁人闻到焦味推他起身拍打时,衣角已烧透一个大洞,裤子也烧焦几小片。
男子的脸由红变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接着嘤嘤哭了起来。
第三位是个三十好几的工人,姓赵,与小红老公一个厂的,由于小时候高烧没有及时送医,智力有轻微障碍,玉品开始就一口回绝了。
周媒婆平时带人察次人家也就得套袜子手巾,媒成后才有布得,此次先收了一段时兴好布,就三番五次撺掇玉品,说他父母是南下干部,姐弟都是干部、工人,找个乡里红花妹子不是找不到,但两口子是善良人,怕生的小孩有问题、造孽,拜托她聘个心善能干有小孩的,能真心实意照顾儿子一辈子就行,带过去的孩子他们会像亲生的一样看待。玉品说:“人家条件这么好,肯定有想去的,非要我去干么。”
周媒婆简直是哀求着说:“他们叮嘱尽量找个体面些的,读了点书懂些礼节的,那布料子还是从上海带回来的,好几十块哩,要一个月工资的,看在我俩多年的情分上,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不?见个面有么子打紧,行不行还不是你说了算。”
在去周媒婆家的路上,玉品调侃她说:“你算盘就打得精呐啊,我出力,你得路。”周媒婆露出龅牙齿笑,说:“还不是不好分不,分开就糟蹋了,要不我全给你算了。”玉品说:“算了呗,我要稀罕,嫁过去不就有,怕还不止一段,喔对啊,你这么喜欢好布,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你一年得几身。”
对方赶紧问:“真的啊?”玉品笑着说:“煮的哩,你心眼哩不怎地,倒也冒坏透,能干吧,方圆几十里怕还冇得第二个,崽女呢又都大了,不要人家养,等会我替你做媒,你嫁给他最好。”
赵母是个头发抹着油的精致北方女人,一看到玉品就眉开眼笑,喜欢得不行,马上迎过来拉着她的手边坐边嘘寒问暖,说:“俺闺女老漂亮了,唉呀,这手上老茧厚的,咋的就皴开口子了?还只打了头遍霜呐,肯定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吧?”
玉品微微笑了笑,算是回答。赵母深深叹一口气,眼睛就湿润了,说:“一大家子的全靠这双手,不容易啊。”然后松手打开包,取出一盒香粉,说:“俺老头子原来一个部下从上海带过来的,当个见面礼,等姨回去再给你捎几盒胡蛤油来,好冬天用。”见玉品推让,塞进她手中按住,说:“咋的啦?这孩子,俺娘俩能见着面也是有缘分,瞧不起老姨啊?俺呢是个实诚人,明人不做暗事,俺也不嫌场~,我这孩子打小落下点小毛病,可他心眼老好了,俺呢,也没预先编排他怎么说,你俩随便唠唠嗑,成不成全由你。”说得玉品好一阵感动。
玉品问:“你在厂里做什么啊?”
男人说:“我刚上班的时候守厂门,有一回,别人要进厂,介绍信上那个名字明明写的四个字,可他登记的时候只写三个字,我把它划了,要他重新写过,那个伢子好恶的,犟得死,硬不写,我对了好几遍的,肯定没错,所以我就硬不让他进去,还报告了厂里,厂长还表扬我工作负责呢,说这么负责的同志必须安排更重要的岗位,我就调到了车间里。”
玉品饶有兴趣的问:“车间里干什么呢?”男人说:
“先在一车间换水,好多机器后面都有个大铁盒子,装水用的,床子开起就会从里面抽水上来,再流回去,那个水不光是水,一车水要兑一壶油,还要兑一壶白水,兑白水的那个壶要大些,我师父讲一个礼拜换一次,后来好多人闹革命,车间里都没几个人了,我都没去参加,我坚持天天上班;我记性好,从来没有出过错,每台床子换水都很准时的,我师父告诉我说,床子没开就不要换,我觉得他好狡猾的,不教好的,专门教我偷懒,我又偷偷报告了厂里。”
玉品笑着插话说:“你这是大义灭亲啊,厂里应该表扬你呐。”
男人高兴得满脸通红,急忙说:“是的咯,你说对了,你怎么这么聪明,我是得过好多次奖状哩,厂里看我工作这么认真,更加重视我了,又要我打扫卫生,说不能让灰尘落到机器上,那样机器就会损坏,国家财产都很宝贵,只有我这样负责的去保护,领导才放心。”
玉品此时的心情复杂,也就没有笑,问他:“你为什么不去闹革命呢?”
男人着了急,说:
“我原来也闹过一回革命的,还执行了光荣任务呢,那回领导把我的袖章取下来,要我到敌人那边侦察,后来街上打仗,子弹啪啪啪飞,坦克都呜呜开出来了,我吓得裤子都屙湿了,放肆跑,实在跑不动了,看见一个厕所,我就进去了;过了一阵,有几个人拿着枪和铁棍进来了,问了我几句话,我耳朵里嗡嗡响,只听清了一句,他们问我,‘你干什么的?’我想起出发的时候,领导跟我讲过碰到袖章跟我们这边不同,的人,就是敌人,如果他们问我,就要骗他们,电影里的英雄都是这样的,我想我在屙屎,我就骗他们说,‘我在侦察,’他们对我大声吼,说,‘放严肃点,老子没功夫跟你开玩笑,’我吓得全身都摇起来,就当了叛徒,说了实话,我说,‘我在屙屎’。”
大家都轻轻笑,玉品的母性被激发,一时间把这个智力只及儿童的男人当成了自己孩子;笑不出来。赵母说:“吓一吓也好,免得你跟着人家再去吵死,叫我闹心。”
男人马上分辩说:“妈妈呀,您错了,不是这样的,我是怕自己胆子小,再叛变。”
分手时,赵母非要塞给玉品三十块钱,邀她有机会上城一定去家里做客,玉品坚决谢绝了。两人打架似的推让了好久,周媒婆盯着钱就看了好久,眼睛都直了,那可是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送走客人后,周媒婆回到家里关上门,双手合十,对着镇上的观音庙方向念念有词,拜托菩萨保佑玉品能回心转意,尽管庙里的菩萨早已被当做四旧给砸碎了。
而玉品一路上都在寻思:家娘借到米冇?不然回去就会无米下锅;来之前发出的信能不能起作用,从而一举改变目前东挪西借都难以为继的险恶局面,绝处逢生?
6。11 菩萨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