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裴望琛一手拄着腮,一手拿起酒杯,轻轻摇晃。
叶良韬犹豫,要不要对老友说。
“看,连你同我,也已经生疏。”裴望琛做愁苦状。
叶良韬一笑,不,不是生疏,只是再不是乳臭未干的孩童,藏不住一点点心事。
“望琛,前几天,我遇见过温琅。”他终于还是说。
第九章
“卫先生很久不来了。”潘一边将绿豆芽的头尾掐去,一边很怅然地说。
小丁很无所谓地“切”了一声,“他来不来都不影响我们的生意,好伐?你的口气那么失落做什么?”
“小丁你太不罗曼蒂克了。”潘甩了甩手指尖上的水,偷空觑了一眼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的温琅,“你看最近,温蒂明显落落寡欢,都不来同我们说笑。”
小丁翻白眼,“这同我罗曼蒂克不罗曼蒂克有什么关系?老板研究新菜色时一贯废寝忘食不苟言笑,等她成功了,自然恢复正常。你少小题大作……”
潘学李小龙摇手指,“不,我以为是因为我们这里是被帅锅遗忘的角落之故。”
小丁蓦然五指萁张,把水珠弹在潘的脑门上,“你才被被帅锅遗忘呢!你们全家都被帅锅遗忘!”
潘闻言做“内牛满面”状。
顿了顿,小丁回头看一眼在流理台前斟酌食材配料的温琅,压低了声音说,“老板的性格,哪里懂得反抗?所以,那种温温暾暾,有什么事发生不能即刻挡在老板跟前以强硬态度对敌的,统统不合格!”
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小丁竖起手指,“规则一,要视老板为生命中的惟一,而其他异性统统是甲乙丙丁;规则二,对老板好,只对老板好,其他异性皆尘土,拍之打之弹之……”
潘叹息,“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小丁你觉悟罢。”
“不晓得刚才是哪一个在那边鸡猫鬼叫,嫌弃我不懂罗曼蒂克的闹……”小丁眼一瞪,“你敢说你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这样滴?”
两个女孩子正拌嘴拌得开心的时候,外间传来敲门声。
那镶在古老实木门上的铜环真是神奇,不过是轻轻叩动,声音便能传得老远,即使身处在后天井里,也总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去开门。”小丁踹了潘坐的小板凳一脚。
“我去告诉老板你欺负职场新人闹!”潘站起身来嘟囔。
“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永远是菜鸟。”小丁得意地扬了扬手。
两人最近厨闲,总是窝在一处看当红美剧海军罪案调查处,有走火入魔之势。
潘踢踢蹋蹋出了后天井,到前头去开门。
“谁?”潘一边拉开门,一边抬头问。
这一抬头,便陷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去。
眼睛的主人早已经见惯异性看到他时的刹那失神,只礼貌地欠了欠身,问,“请问温琅可在?”
“呃——温蒂——老板——呃——在后厨……”潘几乎失去语言能力。
“请问后厨怎么走?”眼睛的主人竟微笑了起来。
当年,琅琅第一次见到他时,仿佛也是这样的反应,连话也讲不利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时光流转,他似在这个短发的小女孩儿身上,看见了初时的温琅。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后厨?”
潘中了美人计,呆呆点头,“请往这边走。”
男子跟在潘的身后,静静打量周围环境。
一座老石库门房子,透出一股子闲在闹市无人问的幽静,天井里的扶桑花开得正盛,一丛丛地,五颜六色,娇嫩自在。翠绿欲滴的蟹爪兰不在花期,然而绿色肉质的叶片仿佛最好的翡翠,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天井的一角,支着晾衣架子,晒着几件白色围裙,光影落在围裙上,仿佛一场无声电影。
再烦躁的心,走进这座院落里,也宁静下来。
这——是琅琅现在的世界罢?
不用大,不用豪华,可是,足够温和平静。
穿过微微幽暗的过道,走进后天井,迎面已可闻见淡淡香味儿。
小丁坐在天井里摘绿豆芽,掐头去尾,将根根白净豆芽放在专用的沥水淘箩里,听见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小丁抬起头来,“潘,怎么去了这么久?”
听见小丁的声音,站在潘身后的男子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
潘不得不稍稍侧了侧身,沐浴在阳光里的小丁眯起眼,才注意到立于潘身后,半明半暗之中,西装笔挺的来客。
等小丁看仔细了,一惯笑嘻嘻的面孔,便一点点冷了下来。
“丁——”潘第一次感觉到,成日同她嬉闹的小丁,竟然用有如此强大的气场。
小丁站起身来,轻轻踢开脚边的小椅子,沾水的手甩了甩,又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向前两步,挡住在厨房房门同潘和来客之间。
潘只觉浑身寒毛管根根直立,好大的杀气。
潘身侧的男子却不以为意地微笑,“很久不见了,小丁。”
潘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男子,又转头看向冷淡疏离的小丁。
小丁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是很久不见了,裴先生。”
裴望琛笑意深了些,“想不到,你还在温琅身边。”
“这世界上,让人想不到的事,恐怕很多。”小丁瞪了潘一眼,这才微嘲地说。
潘缩了缩脖子,原来老板小丁和大帅锅裴望琛竟然是旧识。那么——那一天,小丁死也不想让她给老板看裴大帅锅的访谈照片——
潘不敢再往深处想,眼下也不是八卦的好时机,她要站对阵营。
潘“嗵嗵嗵”三步并做两步小跑到小丁身边,加入己方阵营,虽然不晓得老板小丁与裴大帅锅之间有什么纠葛,不过,小丁神色不善,她还是不要捋虎须的好。
小丁朝着潘,自鼻腔里发出一声“算你识相”的冷哼,随即对裴望琛发出逐客令,“对不起,老板现在正忙。”没时间招待客人,所以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裴望琛看不清两人身后那道门里,是否有温琅的身影,只从小丁不善的神色里,猜度温琅此时此刻,正在里间。
“小丁,你知道,即使你此刻拦得住我,也拦不了一生一世,我早晚会见到温琅。”裴望琛难得好脾气,愿意同小丁周旋。
小丁咬了咬嘴唇。
是,他既然找来了,那么,谁还拦得住他?
“你等着,我去问问温蒂。”小丁让步,“潘,你带他到前头去!老板不喜欢不相干的人进后厨。”
潘暗暗吐舌,赶紧延了裴望琛朝前天井去。
裴望琛最后看了一眼小丁,以及她身后,那道门内,看不真确的厨房,便默默随潘离开了后天井。
等裴望琛与潘走了,小丁才蓦然颓下双肩,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不过迅即又笑了起来,等以后老了,与孙辈们可以吹嘘,当年祖母年轻的时候,可是曾经一人独自阻挡了裴三少内……哦嘢!
小丁调整了一下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走进厨房,“老板,前头有客人想见你。”
温琅正埋首在一道创新菜里,很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搞新发明的意味。
小丁耸肩,她就说潘小题大作了罢。
“老板,前头有你的客人。”小丁略提高了些声音。
温琅太息一声,放下手中的山药,直起腰来。
“小丁……”
“脑板……”小丁做口齿不清状。
温琅无奈地笑一笑,将沾慢了山药黏液的手在稀释过的醋水里荡了一荡,然后用干净的清水冲洗,最后抹干净了手,搽上一层含有清凉薄荷成份的护手霜,以免被山药黏液中的物质刺激得皮肤发痒。
“有客人的话,你代我接待一下好了。”温琅解下围裙。
“他不是一般的客人。”小丁朝温琅霎眼睛。
“工商局还是食药监局?还是消防队?”温琅最怕接待这些机构,即便已经做足本分,还是担心被挑出毛病来。
初初开张的时候,不知道被突击检查了多少次,还是小丁拎得清,悄悄告诉她,要封红包讨彩头迎财神。
这次不晓得又有什么“问题”,温琅理了理落在耳边的一缕散发,拿发夹抿了抿,掖在耳后,夹紧,随后将厨师帽取过来,戴在头上。
“是——”小丁虽然由始至终不希望温琅再见此人,可是,却也决不想温琅毫无一丝心理准备,挣扎了一秒,还是老实交代,“是裴望琛。”
第十章
裴…望…琛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在了平静的水面上,在温琅的心里激起一阵阵浪花,铺天盖地,兜头浇下来。
小丁暗暗观察温琅脸色,“如果老板你不想见他,我去回断他。”
温琅怔忪片刻,摇了摇头。
自从那晚在启明的生日宴上,见到了叶良韬,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早早晚晚,裴会找上门来。
看,到底做了一年夫妻,相爱一场,她多少还是了解这个男人的。
抚了抚笔挺的白色围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温琅挺起胸膛。
裴有裴的骄傲,而她,也有她的骄傲。
三年前裴选择避而不见,她选择一走了之,他们统统做了逃兵。
可是三年后,她不知道裴是否已经有勇气回来面对她,对她说明真相,可是,于她,已是时候,将过去彻底埋葬。
走过稍早时候,裴望琛曾经走过的幽暗过道,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眼前已一片明光。
温琅笑一笑,简直似人生一般。
总有幽暗狭窄之所在,可是倘使鼓起勇气,走出狭窄黑巷,一切便海阔天空,光明敞亮。
温琅回眸望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小丁,蓦然对小丁道,“谢谢你,小丁。”
谢谢你,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不计较薪筹,始终跟随在我的左右。
幽暗中看不见小丁的脸色,只是,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小丁,忽然结巴起来,“……老板……老错气额闹……宁噶要哭出来了闹……”
温琅微笑,虽然,再想起过去,心口上的那道伤,还会隐隐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