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琅再不舍得君君,也不得不放开手,让自己最好的朋友离开。
现在她的食肆,再不是最初,她所安身立命的小小院落,阳光夜雨,招待二三知己,几位老饕,一壶茶一杯咖啡,可以安闲度过大半时光的世外桃源。有太多太多烦恼,纷至沓来,让人不胜其扰。
加之翟氏夫妻闹上门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出君君有孕在身。到时候君君如何应对?她害怕君君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君君真的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温琅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君君独自在荷兰,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真到要生的时候,怎么办?
君君浅笑,“我在荷兰也认识了些朋友,而且还可以请看护照顾我,你放心好了。倒是你,琅琅,如今多事之秋,在你顶顶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开,不能陪伴你的左右,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小报记者和损人不利己的老女人,你应付得来么?”
“君君姐,你放心,此间有我!”小丁在一旁听了,将胸…脯拍得山响。
君君摸摸小丁的脸,“好,你替我盯着琅琅,别教她被人欺负了。”
温琅失笑,她们俩当她透明么?
“我不会再任人欺负,忍气吞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不是吗?
君君仔细凝视温琅双眼深处,然后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尔后,君君提着小小行李箱,上了等在弄堂口的出租车,一如来时般,独自离去。
她不要温琅送机,她害怕离别,她说,琅琅,等我生下了宝宝,等你把此间的事情都处理好来,欢迎你来荷兰探望我们。
温琅忍着眼泪说,好,我一定去看你。
这两个在大学时代已经彼此依靠彼此信任的女孩子,再一次分别。可是她们知道,在远方,有一个人,会在心里惦记彼此。
君君远赴荷兰,温琅的石库门房子里,似乎一下子沉寂下来。
女孩子们总有些无精打彩的感觉。
潘和小丁厨余时间,仍会凑在一起追看美剧,可是再难听见她们大呼小叫。
仿佛一夜之间,那两个率真的女孩子就都长大了似的。
温琅有时候会想,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嫁给裴的时候,还曾经天真的以为,裴就是她的王子。
惟有当小曹主任过来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小丁会显得手忙脚乱,眼神乱瞟,就是不肯正眼看小曹主任。
潘悄悄对温琅说,“老板,他们绝对有奸情。”
温琅便揉一揉潘的短发,细细声说,“我知道,可是,你别去戳穿她。她现在脸皮薄,胆子也比以前小。她还放不开。”
温琅是乐见其成的。
小曹主任一看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有着可以为女人遮风挡雨的宽厚的胸膛,也有着沉稳持重遇事冷静的性格。他喜欢一个人,就会认真对她好。也许没有一点花哨的东西,可是,女孩子会觉得安心。
周末时候,英生拎着一篓大闸蟹来接温琅。
英生近来极忙,常常一通电话说不了几句,便有事要挂断。
温琅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然而心又隐隐能猜到几分。
在问与不问之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问。
只是偶尔会叮嘱英生,别太累了。
英生会得在电话一端笑嘻嘻地说,“温蒂你心疼我了啊?那多准备点好吃好喝的,等我来的时候,好好招待我。”
想不到电话挂断没多久,英生就提着螃蟹来了。
“走。”然后抓起温琅的手,往外走。
“去哪儿?”温琅诧异不已。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没有接受预约。”英生并不讳言他对温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所以呢?”温琅挑起眉来。
“所以,我买了大闸蟹,孝敬泰山岳母的。”
温琅听了,忍不住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你这毛脚媳妇已经见过未来公婆了,我这毛脚女婿,怎么说也要带点体面上门礼去见未来岳父岳母罢?”英生咪咪笑。
“英生!”温琅终于跺脚,“你知道那只是一时权宜。”
温琅赖在弄堂里不肯往前走。
英生也停下脚步,似模似样地叹息,“温蒂,我是认真的。如果你需要我当场跪下来,捧着一篓大闸蟹求婚,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温琅环顾四周,还未到晚饭时间,弄堂里来来去去,老先生老太太还有小年轻,无不笑眯眯看着他们拉锯。
沈家姆妈搓小麻将回来,经过温琅身边,甚至还偷偷朝温琅做一个“加油”的手势。
温琅觉得自己要晕了。
而且一个晕不够,要十三个晕。
不得已,只好任由英生抓着她的手,走出弄堂。
一边走,英生一边还如同凯旋英雄似地,朝左右两旁挥手。
温琅连踹他的心都有了。
她以后还要不要在弄堂里做人了?
死忒狗仔上门来探东探西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想打个地洞钻下去。
第四十五章
被英生这么一搅和,温琅心中的离愁散去大半,任由他开着他那辆中古吉普车,在城市里轻车熟路,找到温琅娘家所在的教师住宅区,停在温琅家楼下。
温琅一点不奇怪英生知道自己娘家地址,以英生的本事,他既然在她还没有向他坦然承认自己是温琅的时候,已经知道她是谁,那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英生一手拎着大闸蟹,一手牵着温琅走进门洞。
眼下正是晚饭时间,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味儿,英生吸吸鼻子。
“谁家烧葱烤鲫鱼?好香。”
温琅低头闷笑。
“笑什么笑什么?”英生紧一紧温琅的手。
“笑你狗鼻子。”温琅指一指鼻子,“葱烤鲫鱼你都闻得出来。”
英生摸摸鼻子,嘿嘿笑。“不知道了罢?老饕的奥义就在于比狗还敏锐的嗅觉。不用尝,只闻一闻,已经能说出一道菜的大半食材调料。”
英生想,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温琅,在那个炎热干渴的午后,他是怎样循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一点点咖啡香气,走进那条幽深的弄堂,敲开大门,一眼看见了白衣黑裤,笑容温润的温琅的。
他说,我这里有意大利葡萄酒庄生产的红酒,不知道贵店是否需要进一批红酒?
他记得温琅请他进了客堂间,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那一杯温开水,简直像是给沙漠里干渴的旅人一个绿洲般,让他燠热烦躁的心灵都宁静下来。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开出一朵,名叫爱的花来。
楼道里,赵师母家的门开着,从客厅里看见温琅和英生,赵师母特地从里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饭盒,“琅琅你回来了啊——喏,这是我做的葱烤鲫鱼,你爸爸最喜欢吃,你替我带一条上去。”
嘴里这样说着,眼睛不忘上上下下打量与温琅并肩站在一处的英生。
英生笑嘻嘻地接过饭盒,“谢谢阿姨,我老远已经闻见葱烤鲫鱼的香味,馋虫都勾出来了。”
赵师母摆摆手,“哦呦,嘴巴甜来。你们快上去罢,我看老温这几天一直在朝外头张,望你回来看他呢。”
“谢谢赵师母。”温琅谢过了赵师母,继续往楼上走。
“哎呀琅琅你回来了。”在楼梯上又碰见楼上的丽丽。丽丽正背了双C标志链条包准备下楼,见了温琅,咪咪笑,“琅琅,这次的比上次那个赞的,我看好你们呦——”
说完,摇曳生姿地下楼去了。
温琅摇头失笑,原来只得她一个人,担心外人眼光,其实大家全不介意。
温琅轻轻握住英生是手,“丽丽是我家邻居,她妈妈同我爸爸妈妈是同事。小时候我不知多羡慕她,放学回家做好作业,可以约了小朋友到楼下去玩,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呼朋唤友到家里来办生日派对……而我只能日复一日地上学放学,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没有任何娱乐……”
英生一手拿着葱烤鲫鱼,一手拎着大闸蟹,没有多余的手,可以抚摸这个让人打心里怜惜的女子,便用下巴蹭了蹭温琅的额角,“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温琅伸手摸一摸英生的下巴,那上头有新生的胡髭,微微有些扎手,可是却让她无由地心中柔软。
“我知道,都过去了。”
上了楼,敲开家门,继母热情地将两人迎进门。
“琅琅你回来了,你爸爸问了好几天了,怎么琅琅还不回来,怎么琅琅还不回来。”
“让你们担心了。”温琅伸出手,挽住继母的手臂,“爸爸他没事罢?无故又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他这次比上次镇定多了。”继母指了指阳台,“喏,佯装淡定呢。”
“阿姨你忙,我去叫爸爸。”温琅朝英生微笑,示意他随意,自己跑去阳台找父亲去了。
“哎,只顾说话了,来来来,你坐,我去给你泡茶。”继母有些手足无措。
琅琅上次婚姻,对象已经是豪门子弟,第一上门来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并且出手就是一万元一封的红包,说是不知道爸爸阿姨喜欢什么,小小孝心不成敬意。
老温当场就将红包推了回去,说我们温家不是卖女儿,你们过得幸福比什么红包都好。
当时他们已经劝过琅琅,她与裴望琛,齐大非偶。
可惜那时候琅琅倔强,一心想脱离有她这个继母在的家庭,说什么劝什么也听不进去。
后来离婚了,也自己一个人硬撑着,不回家诉苦。
直到老温看了裴望琛和别的女人传出绯闻,一气之下打电话问琅琅,她和裴望琛之间到底怎么了,琅琅才告诉家里,她已经和裴望琛离婚了的事实。
老温气得心肌梗塞,进了医院。
那以后,琅琅就变了。开始懂得体贴父亲,对她这个继母也渐渐和颜悦色,不再横眉冷对。
可是,再不见琅琅有自己的私生活。
她的一切,都围绕着那间小小的私房菜馆子。
老温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着急,她是知道的。
丈夫怎么舍得让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