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皱一皱鼻子,“我看裴老夫人不像文明人,根本还当自己是封建社会老佛爷。”
温琅闻言,失笑。是,小丁形容得再正确不过,完全如此。
温琅脱去杀鸡时戴上的袖套,又解下围裙,“现在我得去问老佛爷安了。”
“恭送小主……”小丁挥舞手里头的长柄汤勺。
温琅呵呵笑,很好,至少她的心情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到了前头客堂间,裴大少奶奶已经替婆婆将鞋面和脚背上的鸡血滴子抹干净了,可是肉色丝袜上难免留下了一些赫色的血渍。
裴夫人坐在椅子里,嫌东嫌西,嫌小家败气,嫌门口放一尊赝品花瓶丢人现眼,嫌嫌嫌!没有一样东西落在她眼睛里是称心如意的。
裴大少奶奶心间升起无力的疲惫感。
婆婆难道不明白吗?温琅已经不是裴家的媳妇了,当年温琅是裴家的三儿媳妇的时候,你挑剔她,不过因为你是她的长辈。现在,你凭什么挑剔她?温琅并没有请你来挑三拣四。
可是裴大少奶奶没办法与婆婆明说。
她还要和丈夫生活下去,哪怕媒体拍到丈夫已经在外另筑爱巢,可是不到无法挽回,她不想走到最最不堪的一步。
如果她现在明确地反对婆婆,以后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婆婆生活在自己制造的惟我独尊的世界里,而公公丈夫和两个小叔,裴家的四个男人,听之任之的态度,更加促成了婆婆听不进任何反对声音的霸道性格。
可是他们不知道,婆婆只是还没有遇到真正与她的所作所为计较的人。
温琅进门看见裴大少奶奶一副八风吹不动模样,任裴夫人数落此间的不是,心里不是不佩服的,佩服她十年如一日地,就这样生活在裴夫人的淫…威之下。
“裴夫人,裴大少奶奶,请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温琅只当没有看见裴夫人坐在上首一副嫌弃的表情,轻声问。
“温琅,你说,你当初嫁进我们裴家的时候,我对你好伐?”裴夫人问。
连裴大少奶奶都忍不住露出愕然颜色。倘使婆婆对温琅算好,那么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恶婆婆?
温琅微诧,不过还是忍住反驳的欲…望,淡淡一笑,“您对我好不好,不由我来评说。我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中自有一双眼在注视这一切。”
裴夫人被噎住了。
裴大少奶奶面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透出一点点笑意来。
温琅,说得好。
裴夫人喝了一口茶,咽下胸中这口闷气,对,她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温琅,我自认我们家弟弟在离婚的时候,待你不薄,给你数目颇丰的赡养费,连别墅都给了你。你摸摸良心,现在你得势了,唆摆着英家处处制肘我们裴家,你说有你这样的伐?”
好脾气如温琅,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气来。
什么叫待她不薄?在结婚一周年纪念的日子里,抛给她一纸离婚协议,也叫待她不薄?
什么叫摸摸良心?什么叫唆摆英家处处制肘他们裴家?如果不是小报突然翻故纸堆,将她形容得如此不堪,英生何至于会冲冠一怒?
她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自食其果么?
她种下的因,得到的果。
可惜,裴夫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要的就是丈夫儿子媳妇对她惟命是从,俯首帖耳。
“你和弟弟夫妻一场,你也不想看着他受你的连累吧?你们好聚好散,用不到事后使手段,教弟弟日子难过吧?温琅,我希望你收手,做人别做得太绝了。”
温琅啼笑皆非,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奈。
“裴夫人,我只是升斗小民,我所求的,也不过是在弄堂里开一间私房菜馆子,招待二三知己,求个温饱。我有什么能耐,让别人的日子难过?随便什么人跑来说三道四,我都要笑脸相迎。我扪心自问,从没有唆使过任何人,做任何事,对付裴或者你们裴家,我问心无愧。您说的事情,我帮不了你。您还是请回罢。”
“你——”裴夫人听了,一副心脏病要发作的样子,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指气得直发抖,“我就说你们这种拜金女要不得,可是弟弟鬼迷心窍,一定要娶你这种女人……”
“妈妈。”裴大少奶奶不得不出声,阻止婆婆说出更加离谱的言论来。
“裴夫人,您与其跑来食肆对我横加指责,不如回去反省一下自身,是否有做得不尽如人意地地方,有待改进。”这是温琅所能说得出口的,最严厉的一番话了。
说完了,温琅捂一捂胸口,只觉得心脏一顿狂跳。
当年还是裴家妇时,只要看见婆婆冷冷地扫她一眼,她都会下意识手脚冰凉,许久都缓不过来。
现在她竟然能当面这样与前婆婆这样说话,其实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毕竟是长辈。
客堂间门外响起轻笑声。
温琅蓦然回首。
她刚才说得太激动了,情绪起伏,以至于连有人走进院子都没有发觉。现在放眼过去,只看见傅女士和一位虽然陌生,可以看起来极眼熟的女士站在一起,傅女士怀里抱着上次同来的小女孩儿,而潘则在两人身后,探头挤眉。
“这孩子不知是天然呆,还是怎么的,碰到这种事情还能这样慢条斯理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换成是我,老早操起一条扫帚,将招人烦的小脚老太婆赶出去了,谁有耐心听不搭界的人唧唧歪歪啊?”看起来极面熟的女士似笑非笑地对傅女士说。
“大姨妈,什么是天然呆?”抱在傅女士怀里的小女孩儿出声问。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该女士弹眼睛,“凝香你家小不点现在不怕我了嘛。”
“呵……”傅女士轻笑,又朝客堂间里努了努嘴,示意此间还未完事。
该女士会意,在门外朝温琅招手,“温小姐,我们订了位子,现在客人到了,你是否出来招待一下?”
裴夫人噌地从椅子里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指着门口的女士,“英杰,别以为你是英先生的女儿,就能仗势欺人!先来后到,以你的家教,应该懂的吧?”
温琅恍然大悟,这位脾气同君君有些相似,但比君君更泼辣的女士,竟然是英生的姐姐,英杰。
英杰英气的长眉一挑,“我是来吃饭的,您么……看起来是来寻晦气的。寻晦气一道,我是绝对不与您争先来后到的。我甘拜下风,您继续。可是我们是来吃饭的,吃饭皇帝大。温小姐,我们订的位子在哪里?”
温琅朝裴大少奶奶点点头,事已至此,她该说的,想要表达的,都已经传达给她们了,至于裴夫人到底能不能想得通,已同她无关。
温琅脚跟一旋,准备离开客堂间,招呼傅女士一行到厢房去。
裴夫人见了,气得猛地一拍身边的八仙桌,力气之大,震得桌上的茶盏发出叮铃咣啷的声音。
所有人,包括一直不声不响押在角落里听壁角的潘,都听得心肝一颤,傅女士怀里的小女孩甚至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舅妈,这个阿婆好凶……”
潘听了,几乎忍不住要“噗嗤”一下笑出声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说出大人心声啊……
小女孩这句话,简直火上浇油,裴夫人心中的怒火再也绷不住,喷涌而出。
“姓温的,你别以为英家能接受你这样离过婚的女人!英生不过是和你玩玩,怎么会娶你过门?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朋友一样,都是狐狸……”
裴大少奶奶听得浑身一激灵,再不能任婆婆继续撒泼下去,在那句“狐狸精”说完整前,连忙上来搀扶住裴夫人,“妈妈,我们走罢,我想温小姐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她不是糊涂人,会考虑我们的建议的。”
说完,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不情不愿,还打算继续骂山门的裴夫人带离了食肆。
傅女士与英杰对视一眼,心道裴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温琅苦笑,“对不起,来吃饭,却让你们看见这么闹心的一幕。”
英杰挥挥手,“小意思,不算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私下里你哪怕恨得牙根痒,台面上饭还是照样要吃的。不但要吃,而且还要吃得无比愉快,不影响自己的消化。这是学问,温琅你要学起来。”
温琅呆一呆,决定当没听见这句话,她才不要学。
“三位请先到厢房坐一坐,我这就进厨房准备。”
好在小区里老年人的午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装在饭盒里,让潘送出去就够了。
温琅回到厨房,小丁已经望眼欲穿,见温琅回来,连忙拉住她的手问:“她们没欺负你罢?”
“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吗?”温琅朝小丁微笑。
等温琅做完了所有菜肴,将最后一道点心送进厢房去,傅女士和英杰请温琅坐下来一起吃饭。
温琅摆手,“不用了。我厨房里还有事要做。”
话音才落,厢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大嫂,大姐,谢谢侬,太平点。”英生跨进门来。“你们还嫌我不够操心啊?”
看见温琅,英生整个人扑过去,挂在她身上。“温蒂,想死忒我了。”
看得傅女士和英杰直咋舌,“哦呦——他看到爹爹姆妈都没这么热情。”
“小舅舅爱女生,嘻嘻。”小女孩在一边刮自己的面皮。
温琅大窘,伸手想把英生从自己身上扯开,奈何英生就是一张活动狗皮膏药,这边扯开了,那边又贴上去。
“英生”温琅顿足。
“有!”
“让开,我要去厨房。”
“不让……温蒂坐下来一起吃饭嘛……我最近忙得脚不点地,都没好好吃过饭……”英生挂在温琅身上撒娇。
大嫂大姐看得直笑,“温琅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吃完饭,叫英生进厨房去刷碗,我们女生讲体己话。”
“啊,大嫂阿姐,你们排斥我。”英生把头靠在温琅肩膀上,蹭啊蹭,蹭啊蹭。
“排斥的就是你!”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