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直退避三舍的财务科长突然现身说法,开始关心民生疾苦了,临走之前,他似乎不经意地问我:你在洗染车间认识什么人么?那个名单你确实复印了一份?我真切感受到来自统治阶级的恐慌。当然,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罪责完全可以由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科员来承担——不小心弄错了。事已至此,坐以待毙似不甘心,那就做垂死挣扎吧。送礼?既成事实面前,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况且,年薪二十万的公司老总也根本不在乎你那点儿小意思。托人说情?咱们小老百姓一个,能找到为民伸张正义的官儿么?那几天,早晨经过广场花园,看见无数晨练的人们,我差一点儿随便抓住一位说:认识纺织公司的费老总不?替我说说情?
耗到身心疲惫不堪,我不得不接受现实——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小百姓还得生存。退一步想,自己无根无基,既不会拍也不会溜,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这么笨,除了老老实实干活再没有别的本事呢?哪怕跟汪某一样傍个当副经理的老乡也行啊。书记送我出门时说: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明白?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人说四十无惑,也该无惑了。
作为多年朋友的汪某前来探视,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劝慰,我不胜佩服之余,心里难免疙疙瘩瘩。两家孩子同年出生,从小玩到大的,两周不见,互相惦记,迫切相约聚餐、玩电脑游戏。我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冰雹能否尽快消融? 。。
《尴尬人生》(7)
“唉!他三婶。。。。。。你只怨我不该喝农药寻短见,你只看见我住的是青砖瓦舍,表面上风光亮堂,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我都没法给别人张口去说。。。。。。”乔月英躺在乡卫生院病房里,粗糙黑黄的瘦脸上,一双皱纹环绕的眼睛核桃仁似的深陷在眼窝里,绝望、无助,散射着茫然迟钝的光芒。“你非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好,我说出来,你看看这是不是福气?你说咱这老大,王世祥,有手艺,做木匠活赚钱多,人面上也装得挺像个样子是吧?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你不知道,那驴日的简直就是个畜牲!你不信?我都没法说。。。。。。唉!”她长叹一声:“我那大丫头红红,从小她爸就惯她,她也是一直缠人,十几岁了,还总在她爸身上爬来骑去的,我也没在意。后来有那么两三次,人家爷儿俩嘀嘀咕咕的,说要上县城去,我也没多想。可是,从县城回来,红红总说肚子疼,她爸总是端吃送喝,啥活也不让干,尽心伺候十来天半个月。我以为是女孩子来月经,让她爸惯娇气了,也没往心里去。咱山里姑娘,没念成书,那就想着嫁个好人家吧,最起码也要想方设法嫁到川里黄河水灌区呀。就是的,他三婶你说的没错,我家红红长得好看,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跟会说话一样,鼻子也棱得很,嘴甜人乖巧;哪一点差了?人家父女俩当初自作主张,要嫁给咱村董群家的二小子石娃,那娃儿老实得不会转个弯,家里穷得丁当响,图他啥呢?我家红红又不是再没有人提亲。我坚决不同意。可人家爷儿俩一条心,我磨破嘴皮子,说啥人家也不听,一口咬定说石娃老实;人可靠,这比家庭条件重要多了,成亲后我家还可以帮他。没办法,既然红红愿意,那就嫁吧。
“出嫁前七八天吧,她爷儿俩上县城买东西,回来后红红又嚷嚷肚子疼,她爸又跟伺候先人似的端饭送水,连上趟茅坑都要掺着去。说实在话,我给他王世祥生了四个孩子,他哪里这么上心地伺候过一回?我收拾他们买回来的东西,有一个塑料袋,里面乱七八糟装了许多药瓶药盒子,我想看看都是些什么药,刚一翻腾,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巴掌大的纸片,捡起来瞄一眼,好像是什么手术缴费单;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手写的字呢;王世祥那畜牲眼明手快,一把抢过去就给撕成了碎片。啥东西?谁做手术了?又没啥见不得人的,撕掉干什么?我心里纳闷,嘴上只问了一句:啥宝贝葫芦,还要瞒我老婆子?一边问,一边听见门外毛驴嘶叫着找草料吃,就又忙着喂牲口去了。唉,咱们这些人,成天家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一辈子只知道吃苦受累,哪里还会多心管自己丈夫在外面干什么,只天真地以为人家也像咱们一样全心全意为这个家忙碌呢。红红出嫁那天,她爸送亲去了,据说临走告别时一再叮咛亲家:别让闹洞房!千万小心!红红有妇科病,正在吃药呢。没几天我上地里干活,碰上董群他老婆,人家阴阳怪气学给我听,然后十分不理解地问我:你家红红一个姑娘家,得的啥妇科病?我咋从没听说过姑娘也会得妇科病的?我这个当妈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得了什么妇科病啊。回家质问王世祥那畜牲,他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女儿体质弱,我是怕他们闹洞房让孩子遭罪,你这蠢娘们懂啥呀?
“董群家里穷,生怕这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因此对我家红红格外好,啥活都不让干。这丫头闲得没事干,三天两头回娘家。那一次不知怎么的,隔了一星期才来,她高兴得跟送人的狗重回主人家一样,扑到她爸怀里乱拱一气,然后一屁股坐到她爸大腿上,抱着她爸的脸左亲右亲,两只胳膊缠在她爸脖子里,半天也不松手。她表叔那天正好来串门,人家看不习惯,直截了当呵斥红红说:你都嫁过门的女儿了,这像啥样子?坐炕上去,我和你爸还要说话呢。王世祥那老狗当时下不了台,羞得脸红脖子粗。就这样,他三婶,你说我这人粗心不?我都没起任何疑心。。。。。。不错,这确实不算啥。当然,肯定还有更丢人的呢。红红那次阑尾炎动手术,住在县医院,离咱村整整四十里的山路,咱这王世祥亏先人,每天晚上陪夜,早上骑摩托赶回来,炖好鸡汤再送到医院去,他从来都不嫌麻烦。就是啊,红红嫁到董家,那就是董家的人了,人家有丈夫有婆婆的,轮得着你娘家爸伺候吗?他三婶你都不知道,人家董家老婆子长一声短一声,挤眉弄眼咋笑话的:我没想到亲家公竟然这么疼爱姑娘!刚做完手术那天,你知道他拿啥喂红红喝水吗?猜不着?我才不信呢。你真猜不着啊?我还以为你们两口子经常这么样呢。告诉你吧,用——嘴!那董老婆子忽然小声地,神秘地附在我耳边说——亲家公嘴里含了水,嘴对嘴喂给红红喝呢。他三婶,我都没地方站脚!人家董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董老婆子问我说:亲家母,你看这样,要不我回家去吧?反正我和石娃在这里也没啥事可做,你家老头子太能干了,晚上陪床他也不让我们娘儿俩留下来替换;红红上厕所,她爸前胸贴后背地抱出抱进。我们在这里实在没事干。。。。。。
“我还能说什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难堪的还在后面呢。同病房那个高颧骨、尖嘴猴腮的女人,竟然指着王世祥对我说:这是你女婿吧?简直太体贴了。你就放宽心回家去。人家小两口恩爱着呢,晚上挤在那张病床上,头碰头、脸贴脸的,搂在一起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三婶;你说这像人话吗?我常年四季忙了地里忙家里;王世祥只管在邻近村子里干木活;从不操心家务事;他确实看着比我年轻;但也不至于能做我女婿吧?我有那么老么?
“过完年,天寒地冻的,雪还没有化尽,红红那丫头就撺掇着让石娃去新疆打工。不几天,她提着一包衣服回来了,说是要住一段时间。住就住吧,反正家里宽敞,她出嫁前的闺房仍照旧留着,两个妹妹屋里的炕也大,睡他们姐妹三个绝对绰绰有余。可是,红红那柳猴精撒娇发嗲非要跟我们一起睡,我骂她:不害臊,你弟弟最小,都不跟我们睡,你还越来越没样子了。骂归骂,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于是,红红挤在我和她爸中间,我们仨各自盖自己的被子,相安无事地睡了两个晚上。。。。。。
“到第三个晚上,临睡前我们一家子看了两集电视连续剧,演婚外恋的;上炕睡觉时,红红就跟她爸撕掐逗玩地,嘻嘻哈哈半天安静不下来。睡到半夜,我突然莫名其妙被惊醒了,定神细听,身边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和压抑着的呻吟声让我下一大跳:莫非他们父女俩?我悄悄摸索到灯绳,出其不意拉了一把,明晃晃的电灯下,人家爷儿俩纠缠在一起,可不是干那畜生事情么?!羞耻、愤怒、惊恐,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当胸一把抓起红红,劈头盖脸扇了她两个嘴巴子,恶狠狠地骂她:你个臭不要脸的贱货!偷谁不行,偷自己的亲爸,你还想不想见人了你!谁知王世祥那老狗护他‘小妈’,净腿光身地爬起来,拿皮带抽我,打得我全身青一道紫一道地布满了血印子。他三婶你看,到现在还没蜕掉呢。唉,丢人现眼地,我又不能给别人去说,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当时我心一横牙一咬,下炕去找了一瓶农药,咕嘟咕嘟就灌下去了。我心想,死了拉倒,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爱咋折腾咋折腾去。摸到二姑娘和三姑娘的炕上睡下去,我准备人不知鬼不觉地死掉算了。可能我们先前打架时吵醒了老二老三,我睡下刚一会儿,二姑娘就叫唤起来:什么味儿?。。。。。。哎呀,爸!不好了,我妈恐怕喝了农药啦。就这样,命苦的人连死的机会都没有。还好;他三婶;这会子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家丑不可外扬;咱们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你出去就别给外人说。。。。。。”
乔月英没有搞清楚;谁算得上是自己人。
《尴尬人生》(8)
高考迫在眉睫。这可恶的天气!别处都已杂花烂漫、草长莺飞,这鬼地方,至今仍然飞沙走石,一天到晚地刮着黄风!
我快烦死了!我恨我自己,恨父母,恨。。。。。。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个该死的萍姐。对——,祸根应该是她!是她,把自己拉入了不见天日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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