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练吓了一跳,不知金莱出了什么状况,好好的,光辉灿烂着,飞黄腾达着,怎么突然就要偃旗息鼓,转身逃跑?她问他:“表演赛你看了吗?我一个成套摔了三次。”林教练说:“那不是表演吗?薛小丽和好多人都在夸你。”金莱一字一顿地强调:“那不是表演,我真的摔了,我已经控制不了我的身体,我是用表演在掩盖我的失误。”
林教练知道金莱是太累了,疲惫到了极点的一种正常反应。他劝慰她:“千万别想退役的事,也别说丧气的话,回来好好休息一下,会恢复得很快。就算今年年底的世界杯不参加,但是明年的全运会你肯定得上。”金莱摇头道:“我要是全运会摔得一塌糊涂呢?”林教练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拿了金牌就想当逃兵啊?”金莱在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说话,但是他能听见她隐隐约约的抽泣。他缓下了口气,柔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们省的好多领导都来北京了,就是为了迎接你。你的父母也来了。”
金莱现在才懂了,金牌后面不仅有无限的光荣和辉煌,也有无限的责任和重担。她刚进奥运村时,夜里做梦,梦里尽是绵延无边的金光,金光温暖柔和地笼罩她,抚摸她,她在恍恍惚惚间,感觉那是金牌的信号。可当真正拿到金牌后,梦里的景色全变了,她在平衡木上腾空一跃,却不敢跃回木上,只能惶恐落地。为什么?木上忽然间长满了尖锐血亮的刺刀。那个梦发生在表演赛的前夜,醒来后的第二天,她突然生了对平衡木的恐惧和厌烦,这种情绪一直伴随她在表演赛上的三次落木。
她不敢再跟林教练提退役的事,正如她知道自己的责任,不仅为自己,也为自己身后的一群人。林教练还千叮万嘱,要她在记者面前一定小心。这点他是多虑了,金莱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人。他们不知道怎么提及了茵茵,林教练听出了金莱心绪纠结,似乎还有几分“抢占”的愧疚,不禁让他感叹金莱的单纯和善良。他想起薛小丽上午说过的一句话:“谢天谢地,幸好是金莱拿了金牌,若是换成那个茵茵,还不知道怎样飞起来吃人。” 林教练是在金莱拿了金牌后,才知道是薛小丽在最关键的时刻决定了金莱的命运,他对薛小丽说:“谢谢你,谢谢你,真不知道怎样谢谢你。”薛小丽对他笑道:“怎么谢谢我?你马上就拿大奖了,还不快点拿钱出来请客啊?”
金莱如果留在国家队,那林教练肯定也会留任,如果金莱急流勇退了了,他肯定是退回省队的命。再说这次金莱拿了两块金牌,教练分的奖金,叶维肯定拿大头,林教练不过是助理教练,分在他手里的圆宝能有多少?但金莱是他苦心浇灌下开出来的花,终于*世界,他心头自有份难言的幸福,透心的喜悦,完全胜过金钱的重量。
时不时,金莱总是会想起茵茵。她和茵茵迟早还是要见面,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茵茵的心头一定燃满了复仇的烈火,这把火或许会在全运会时强烈爆发。茵茵肯定想打败她,最好打得她鼻青脸肿,平衡木也好,高低杠也好,茵茵要向国人证实她才真正的冠军,是她偷了她的奥运资格,抢了她该有的光荣位置。谁是妖,谁是仙,斗一斗就能见分晓。
拿了奥运这个巨亮的冠军,金莱早就没了争斗的心,前冲的劲。她想起艾兰这个老冠军,为了奥运的金牌,拖着半残的身体,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有修得正果。她在体操史上的成就不如艾兰,但她的影响力艾兰远远不及,时间会证明。金莱还能怎样呢?早一点抽身退了吧。几个月前,她的最高理想还是世界杯的冠军,名字只要上了冠军墙,这辈子就没有遗憾和慨叹,然后就退役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喜欢的,又不太累的工作,最好跟体操有关。
现在老天让她拿了奥运冠军,她的命运千缠万绾,绾在了某一处,已经由不得自己了,那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命运,也是一群人的命运。如果她仅仅是个世界杯的冠军,提起退役二字,林教练会心急如焚,焦成那个样子吗?“你们省那么多的领导要到北京看你,你忍心对他们说:我马上就要退了,我不参加明年的全运?”这是林教练的声音。还有邓教练的声音:“市长派人到我家,找到你的父母,效率很高,还跟他们安排了工作。”
金莱不敢想象,政府居然给她的父母安排了工作,在她的记忆里,父母是游手好闲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孩子的人。这些年来,金莱把邓教练当成养母,父母在她的心中早淡成了一个模糊的暗影,暗影里搀杂了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毕竟影响不了金莱的生活,年来岁去,他们做了什么,干了什么,金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到有一天,邓教练告诉她:“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政府解决了他们的问题。”
至于这后面,到底有怎样的问题?邓教练言简意赅,点到为止,知道金莱不会追问。就算金莱追问,她也不会对金莱坦白每个细节,很多时候,既然血淋淋的真实让人痛心刺骨,那还不如掀起黑布罩好,回过头来笑一笑,什么也别说。
那些日子,邓教练的家里自然门庭若市,记者们来来往往。邓教练家里有个玻璃陈列柜,里面列队成行的全是金来的奖牌,光辉岁月的记载,因为借了奥运的金光,让更多的人关注这段记载。她如数家珍告诉来访的媒体:哪一块是青运会的,哪一块是城运会的,哪一块是全运会的。。。。。。然后还有本剪报,零零碎碎的,关于金莱的报道和采访,主要来自本省的报刊,都是罗教练平时花功夫整理的。一个女记者好奇地问:“你虽然是金莱的启蒙教练,但感觉就像是她的妈了,她的父母在哪儿呢?”邓教练一听,本来轻松快乐的一张笑脸,忽然就沉了下来,黑了起来,她叹了口气说:“金莱的父母不在本地。”记者们都是刨根问底的行家,但邓教练的心和嘴已经对他们关闭了。
也就过了一天,市委宣传部的某个处长走进了邓教练的家。他希望邓教练能配合她的工作,一定要找到金莱的父母。为什么?金莱当了双冠王,家乡也沾了她的光,这个长江边上的一个三线城市,槐安市,出了省,有多少人知道?现在城市的名字跟随金莱的名字频繁地闪耀在重要媒体上。市委领导们无不笑开了鼻子,笑开了眼,一定要抓好这来之不易的好时机,好好大大地宣传。现在不仅央视台的记者要来金莱的家乡采访,他们还要邀请金莱的父母上电视台的直播室,每个冠军的直系亲属都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邓教练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含糊,仿佛蔓延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你真要找金莱的亲身父母吗?她亲身父母在什么地方,我对金莱都没有说实话。”
“为什么?”
“两个人都在监狱。”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金莱的父亲因盗窃而坐了牢,母亲入狱是卖淫敲诈嫖客罪,男的盗女的卖,也是般配的一对,可他们偏偏就成了金莱的父母?奥运冠军的父母?邓教练多年前就认定了这对无职无业的混混父母会搞出些惊天震地的名堂让金莱蒙羞,于是在金莱进入专业体校时果断改了金莱的名字,最好彼此能断个干净。但是血缘断不了。
市委为此召开了紧急会议。年轻的市长大胆拍板:“放人!马上安排工作。”他的决策危险而果断,但他有他的硬道理:金莱是给中国做过贡献的人,现在已是国际上有影响的人,中央电视台的人就要来了,国外的几家电视台也要来了,难度要让全世界知道她有个男盗女娼的父母?那不仅给槐安抹黑,更给中国抹黑,国家的名誉远高于个人的污黑过失。
金莱的父母一直都是不读书,不看报,不上网的人,就算是读书看报上网,也不知道他们有个女儿名叫金莱,已经拿了奥运冠军。他们只知道突然有一天狱警对他们客气起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提前释放了,然后又莫明其妙安排了电厂的工作,还没来得及去电厂上班,又被人送上了飞机,到了北京,上了中国最高级别的电视台。电视台的大屏幕上,看见了他们不敢认的女儿。她叫金莱,她拿了奥运的金牌,有金光绵延无际,从今往后,那金光将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她的血管里有他们的血,他们断不了!就象骨与肉无法分开。因为这份骨血,他们享有同样的光荣和幸运。
后来很多媒体在介绍金莱时,都说她来自普通的家庭,父母在一家电厂当工人。总之,金莱的清白家世算是维护住了。
(13) 金光之恋
奥运这个大宴会终于曲终人散,关幕吹灯了。奥运回国后一大堆的庆功大会,盛宴酒会也轰轰烈烈的折腾完了,从中央到地方,一路的锣鼓喧天,欢天喜地,金莱累得皮遢嘴歪,人都是飘的。这明星和英雄真是不好当的,天天要见那么多的人,要听那么多的报告。当然,她没有忘记当初对艾兰的承诺,“平衡木的名额是你给我的,无论我拿了什么牌子,奖金都是你的。”
金莱给艾兰挂电话的时候,刚好参加完了在香港举办的“金牌精英大汇演”。香港的大汇演也邀请过艾兰,但是艾兰因脚腿伤而不能前行。金莱在电话里说:“一百万已经到我帐上了,我马上给你汇过去。”艾兰听得情暖心热,她没想到金莱居然还记得那么牢,不过就是当初的一句话。她说:“谢谢你,金莱,你的心我领了,我不能要你的钱,金牌是你自己挣的。”金莱还是坚持要寄,坚持要艾兰的地址。金莱说:“你的伤那么严重,还有你妈妈的手术,这钱你无论如何也得收。”艾兰便说:“他们(当地政府)这次很照顾我,也照顾了我的妈妈,而且我得的钱不比拿金牌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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