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泪干了,血干了,嘶哑的嗓子还在嚎,她感觉自己的内脏全空了,身体已经变成了尸体,一具可以燃烧的尸体,她希望结束 …… 自己如果立刻死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老天没有收她,她死去又活来了,死去活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退,我还要参加奥运会,东京奥运会,我一定要打到东京去!把属于我的金牌夺回来!”
“没问题,我奉陪,陪你一路折腾到东京!你要有本领就来抢我的金牌吧。”莲花说这话的时候,身边当然没有一个记者,都是她信得过,无话不说的朋友。这是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阳光温暖,秋日湛蓝的天空, 空气莹澈透明。金莱选了一家安静的餐厅,他们五个人在这里热闹欢庆,欢庆两件喜事,一是金莱的广告全面打响,二是祝福田大兵的生日。田大兵奥运会上拿了羽毛球的单打金牌,她和金莱一样,是奥运场上的黑马爆发户。而其他三个人:莲花、余转琴、杨中道,都是苦苦挣扎了多少年,终于熬进了奥运,然后大显神威,大出恶气,摘掉了“万年老二”那又臭又重的黑帽子。
餐厅桌上横着一张报纸,莲花便是从这张报纸里读到了吴皇后的豪言壮语。金莱问莲花:“你累不累啊,你真的还要拼到下一届奥运?”莲花说:“我今年才二十三,不老不累,吴皇后折腾到东京都满三十了!”金莱说:“真勇敢,三十岁了不去生孩子,还要想金牌。”余转琴问金莱:“听你的口气,你是想退了?你才多大一点?十七还是十八?我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省队赶鸭子(游泳游在最后面)。”杨中道是打乒乓的,他有他的看法:“金莱的体操和很多项目不一样,你看历届的女子奥运冠军,都是十五六岁。”莲花说:“体操是十五六岁出成绩的多,但也不要十五六岁就退休啊。”
余转琴给金莱夹了一块香酥鸭:“多补补,补好了就别想退休的事。”莲花在一旁叫道:“少给她吃这些东西,吃多了她在平衡木上翻不动了。”余转琴哼道:“就你多事,我知道你们两个人的项目都不能长膘,现在是放假,又不是集训。”金莱听了,一边咬鸭子一边笑道:“两位姐姐别担心我,我反正永远也不会翻了。”
既然都是好朋友,金莱也就亮开了心头的山,心头的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我从来就没想过奥运的金牌,糊里糊涂的,居然拿了两块金牌。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世界冠军,只要一拿冠军我就退,现在这个目标提前实现了,是我该走的时候了。跟你们说实话吧,我连全运会都会弃权,为什么?我可能被哪些没参加奥运的队友揍得一塌糊涂。”余转琴一边吃菜一边劝金莱:“考虑考虑再作决定,别这么快,好不好?奥运的火才刚刚熄,灰都是热的。”莲花也苦口婆心地劝:“你的广告才刚刚打响,你就想急流勇退了?广告商为什么找你,一是你的金牌,二是你还是现役冠军,金牌的效益就是那么短,日子一久,谁还记得你,谁还找你?”
奥运冠军又不是*的天人,广告商为什么要找他们?不就是冲着瞬间放大的明星效应。奥运的金牌在一瞬间金光四射,光照四海,在一瞬间也凝聚了亿万的人心,超强的气场,这就是金牌商业的营销价值,其品牌载体,无形而巨大,最为商家所看重。但是一旦奥运明星败了,退了,不练了,头上的金光自然也跟着淡了,散了,没多久的日子,便彻底灰飞烟灭了,很少有人再提起当年的轰动热闹。
金莱说:“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觉得累才想退,再说我真的没有野心要去蝉联。我和你们不一样。”她笑了笑说:“我或许没有冠军的品质,那种敢冲敢拼的劲,我对现状灰常满意了,虽然我是个爆发户。”
“我也是个爆发户。”田大兵在一旁笑道:“我跟金莱差不多,赛前连名额都抢不到,抢不到就抢不到,我就干脆给抢到名额的人当陪练。”大兵就是那种活得简单,性格豪爽的人,凡事都想得明朗开阔。球打输了,打赢了,都是呵呵一笑,回家倒头一睡,第二天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反正又是新的一天。
众所周知,羽毛球和乒乓球一样,是中国的传统优势项目,内战比外战还惨烈,还血腥万倍。因为任何一个抢到入场卷的选手,也是肯定能抢到金牌的选手。金莱说:“我知道,你们的选拔赛比奥运会还惊险。”杨中道说:“我们乒乓的选拔赛也是比奥运会激烈。不是每个好兵都有资格上前线,我们中的好多战友,还没上沙场就已经壮烈捐躯了。”大兵在一旁笑道:“我其实也是壮烈捐躯的人。”
羽毛球男子单打,只有三个名额,谁不想当奥运的胜者,谁不想身披红旗,绕场几圈,然后向世界宣告:我为中国争了光!可怜的是,要想为国争光,你首先得争到奔赴战场的资格。那资格的争夺就是你死我活,残酷血腥。羽毛球前两名倒是好选,最后一名,定谁呢?定谁似乎都有道理,去掉谁似乎都不忍心,三个实力相当的候选者棋逢对手,难分仲伯,教练们权衡了好久,媒体们等待了好久,想来想去,最后在大名单上交前的前一天,干脆让他们打一场,谁赢谁上奥运。三个人都同意了。那是一场怎样的比赛,简直不是和人在打,是和野兽在拼杀。田大兵回忆道:“他们嗷嗷地叫着,张大了嘴,露出了牙,像要一口咬死猎物的狮子。”金莱插嘴道:“这哪是赛场,这是罗马的斗兽场。”莲花点头道:“全是冤家鬼魂啊,平时都称兄道弟的,一到奥运来了,都成了野兽,跳水队也一样,这样的杀来杀去哪还讲什么友谊啊。我在跳水队就没有一个真朋友!”余转琴说:“你们两个先别在这儿感叹,等会儿有时间给你们抒情,我还想听大兵的故事。”
大兵的故事继续。比赛是循环赛,田大兵最早一个出局。他对金莱他们说:“我当时吓坏了,看见队友怎么变成了野兽的样子?”他根本无心恋战,心有了杂念,顿时输得精光。战斗结束了,他还安慰愁眉苦脸的教练:“没事的,早死早超生,我拼过,我尽力过,也没有遗憾了,我明天照样出勤,给他们上奥运的当陪练。”结果呢,他这个当陪练的怎么混进了奥运的队伍?原来他们的三人之战,最后赢的那个队员累得吐血,后来又发高烧,又打点滴的折腾个没完。最后输的那个队员气得吐血,负气出走,连教练和家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网上在传说,他想去五台山当和尚,但法师认为他名利心太重,没有收他当弟子。于是在上飞机的最后一刻,总教练忽然拍板:“让田大兵走!”话一出,居然没有一个教练反对,田大兵在落选奥运后,依然阳光明朗,依然乐观豁达,让每个人都生了敬意。更重要的是他的竞技状态不降反升,跟二号种子不相上下。
田大兵就这样踏上了奥运的征途,一路过关过关斩将,也杀到了半决赛。中国派出去的三名选手都杀到了半决赛。半决赛上,田大兵和一个印尼的名将比,而另外一场则是同室操戈。打下来的结果是田大兵吃了印尼,而中国的二号种子吃了一号种子。“同室操戈”的那场半决赛显然要血腥得多,精彩得多。以至于二号种子在决赛场上跟田大兵拼杀的时候,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元气早耗在了半决赛上。
很多人对于田大兵的金牌不屑一顾,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圆宝,他赶得巧,正好砸在他的大头上。他听了,只是呵呵一笑,不气不恼,不多说一句话。倒是他的教练气得脸青,不服气地说:“天上落金圆宝,要想接得住,也得要有实力,有本事你去接两个来玩玩看?”还有人说,如果半决赛时,来一场场让球的比赛,那冠军也不是田大兵。因为只要让了球,亚军就不会这么拼死拼活,提前死在半路上。
莲花笑道:“真是白痴做春梦,一号种子会给二号种子让球?”余转琴说:“记者就知道无事生非,原先让球的时候要骂,不让球的时候呢,还是要跑出来胡说八道。”田大兵说:“我根本就无所谓,他们要怎么说,要怎么写,我随他们。我全运会后就要结婚了。”大兵的眼睛含着笑,一脸的幸福甜蜜,从兜里掏出钱夹,钱夹里有张未婚妻的照片。
大兵的未婚妻是他省队的小师妹。今年才大学毕业,在省城的一家健身俱乐部当教练。“温柔漂亮的小美人啊!”几个人传看着相片,啧啧地赞道。莲花说:“难怪不想打到东京去,原来是后方早有了美人。”杨终道笑说:“说了半天,这才是挂拍的理由吧?有这么个美人在远方呼叫你,早把你的心叫乱了。”
莲花对杨终道笑道:“你现在是奥运冠军了,大概也是美人天天呼叫你吧?记得上次在香港,一个长得像张柏芝的歌星,对你又亲又抱的,还没把你美死吧?”余转琴说:“我们刚才聊天的时候,我看他一个人低着头看短信,鬼鬼祟祟的笑,一个人偷着乐死了。”金莱说:“杨大哥,你还不快点交代,又是影视圈的哪个明星?”杨终道没有羞羞答答,倒是很大方:“没问题的,过几天把她叫出来,我们出去喝咖啡。”金莱看见莲花和余转琴彼此飞了个怪眼,神秘地笑了两下,但什么也没说。
奥运赛场的男明星,头上顶着一圈金光,很容易走近娱乐圈的女明星。因为那金光可以倾城,可以倾国,还可以倾倒一群有来历的美人。这似乎也是一种时髦,文艺和体育,本来就是一家,再说明星配明星,也算是星星相映,天造地设的般配。但是田大兵对如花似玉的明星没有兴趣,不来劲,不闪电,灯红酒绿的庆功宴上,还是惦念着远方的爱人。金莱记得很清楚,有次在外面搞活动,她无意间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听见大兵对手机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