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间,一切归于宁静,就宛如武侠小说中的惨烈,剑光乍起,血溅五步。总胜过某个配角,断了一臂,怀抱遗孤,苟延残喘地在现实中熬。
只是非明太过可怜。这孩子从来没有得到命运地眷顾,却必须要承受远远超过她所能负荷的不幸。桔年想着,心中益发恻然。
“她还太小,你不能带她走。”
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声音回答她……还有放得很轻的脚步。
桔年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站在身后几步台阶上的韩述。
她没想到韩述这么晚还会出现在医院里;然而从夹杂着震惊、悲痛还有怜悯的神色中,桔年知道自己用不着再多解释,他想必是从医生活着别的护士那里得知了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头看见他那一刻起,平静而木然地接受了噩耗加深了事实的真是感,也许只是她在风里站立得太久……她匆匆扭头从他身边走回病房。让人庆幸的是,这一次的韩述出奇的安静。
第十四章 绝望是件好事情(下)
趁着非明早上没有太多的治疗安排,桔年抽空去了趟布艺店,找到经理,艰难地提出了辞呈。这份工作是她这些年来谋生的唯一来源,也曾是她救命的一根稻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这个店收留了她,没有计较她的前科,甚至还给了她店长的职务,所以长久以来,桔年也始终兢兢业业,除了照顾非明,其余的心思都投在了这份工作上。
离开当然不是她情愿的,但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别的法子?父母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认她,她没有亲人,也没有足以托付的朋友,而非明的身体状况现在是离不开人的,不管手术与否,以后只会需要越来越多的时间来陪伴和照料,布艺店这边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假总不是长久之计。
昨天医院已经催缴非明接下来的住院和治疗费用,万般无奈下桔年也找出了韩述塞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桔年实在不愿用韩述的钱,那样的话会让韩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因此之间有了更多隔不断的牵连,而那种牵连正是桔年竭力想斩断的,就好像走进尘封已久的房间,一不小心,手上、脸上都蒙上了蛛网,那些蛛网是透明的,看不见,也不一定摸的着,但她感觉得到那种黏而缠的不适,她扯啊扯啊,总也够不着,好像自己又一次成了网中无力挣扎的虫子。
她愿意承认自己是不够大度和豁达,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还有什么不可以付诸一笑中?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她可以不再怨恨咒骂韩述,也可以说服自己不再把过去的惨痛归咎于他。桔年信命,她信韩述只是命运的一双推波助澜手。但是不恨并不意味着能够把回忆抚平,只要看见他那张脸,桔年就禁不住去想,他活着,但是小和尚哪去了?任她百般排解,到底意难平。可是摆在面前的是非明的健康,甚至是一条命,跟这个比起来,别的任何事情还能那么重要吗?
桔年也没有想到,经理听完了她辞职的理由,并没有答应,只说给她方一个没有期限的长假,不管什么时候假期结束,她都可以回来。
意外之余,桔年再三感激,也顾不上听同事们的同情问候,匆匆赶回医院,那时已快到中午,她赶不及做饭,又错过了医院的订餐,只得在附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快餐店,买了两个盒饭。
走至病房外,桔年已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还以为隔壁八号床小孩的外婆煲来的,推门进去,却看到三个人围坐在非明的床前。
桔年第一感觉只是讶异而已,还有谁会来看非明呢?然而数秒过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三个“谁”,站着的小伙子不就是望年?谢茂华坐在床侧,而桔年的母亲则一手捧着装汤的保温壶,一手用勺子往非明嘴里送。他们许久不见了,桔年又太过意外,以至于竟然不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己的血肉至亲。
她不知道父母和望年怎么得知非明的病,又如何肯来,措手不及之下,只得呆呆的站在门口,不知作何反应。而谢茂华夫妇和望年也发觉了她的归来,一愣之下,都慢慢的站了起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也许大家都发觉了,说出第一句话是多么的难。
“姑姑,公公婆婆和舅舅来看我了。”非明咽下嘴里的汤,怯怯的打破了四个大人的僵局,桔年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受宠若惊的惶恐。非明只见过她的“公公”、“婆婆”和舅舅一面而已,那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当时听说可以见到姑姑的家人,也就是她的家人,她多么欢喜雀跃。可那次见面却在大人们的不欢而散中冷淡收场,从此之后,非明再也没能从姑姑那里得知这些“家人”的消息。起初她问过几次,都被桔年左右而言他的搪塞了过去,后来也再不提了。桔年以为这么大的孩子会很快淡忘这些人这些事,没想到她一个个都还记得,就连眼里那种见到亲人的热切都跟过去如出一辙。
“爸,妈,望年……”不止是人,连称谓都会生疏。
谢茂华不说话,谢母放下手中的汤,双手在两侧的裤子上试了试,也显得有些局促。“听说孩子病了,我煲了个花旗参炖老鸡,补身体的。”
非明看着桔年说:“是啊,姑姑,婆婆的汤很好喝的。”
桔年悄悄的把凉了的盒饭藏到身后的桌子上,朝非明笑笑,“是吗,那非明要多喝一点……谢谢公公还有舅舅了没有?”
“我忘了,谢谢公公……”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顺便来看看而已。”
“姑姑,公公说不用了。”
“非明,你应该让公公婆婆坐下啊。”
谢茂华夫妇闻言双双坐回原处,谢母摸了摸孩子的手,“这孩子很伶俐也很懂事,你姑姑把你教得不错。”
说话间桔年用纸杯倒了水,沉默的递给三人。杯子送到谢茂华面前时,她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从小待她严厉的父亲。
谢茂华接过杯子,貌似也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犹豫了片刻,才对非明说,“非明,替公公谢谢你姑姑。”
非明的眼睛在几个大人身上徘徊,她不明白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几个大人,却必须要靠她的转达才能交流,那已经埋藏了十一年难以言述的情绪,还有二十九年化不开的疏离,小小年纪的她怎么可能懂得。
桔年接过母亲手里的汤,缓慢的继续喂着非明。她试过朝自己的三个亲人微笑,然而微笑过后,他们彼此间除了无比客套的“请坐”、“谢谢”、“不客气”之外,竟再也找不出别的对白。甚至就在回来的公车上,桔年还像做梦一般的想,假如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假如她身边有亲人帮忙照料,也许今天不会那么无助,可是现在,她疏远已久的父母弟凭空出现在身边,除了尴尬和不安,她却再没有别的感觉。
桔年怕他们看出她端起汤时微微的颤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从来就没有在父母身边恣意的任性,而是个唯恐一不小心犯错的孩子。纵使当年那么竭尽全力的乖巧和听话,到头来仍旧免不了沦落到让他们彻底的失望,所以她最亲的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毅然放弃了她。她孤零零的活过这些年,一直活到现在,内心深处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孤儿。
“姑姑,我再喝就要吐了。”不知不觉间,桔年喂了非明整整半壶鸡汤,非明在这异样沉默中为难的开口,桔年才如梦初醒般放下汤,用纸巾给非明擦了擦嘴角。“靠着躺一下,点滴还有一瓶就挂完了。”
非明闭上眼睛,又睁开,“姑姑,公公婆婆要走了吗?”
谢母笑着说;“你睡吧,婆婆跟你姑姑说说话。”言罢她低声对桔年示意,“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谢望年留在非明身边,谢茂华夫妇和桔年一道走到了病房外,桔年刻意朝走廊尽头走了几步,避开门口。
“爸,妈……”他们说过再也没有她这个女儿,所以桔年吐出这两个字总觉得惶恐。她一如平素紧张时在身后绞着一双手,“我没想到你们会来……谢谢你们能来看非明。”
谢母叹了口气,“怎么得了这样的病,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桔年听到“造孽”这个词,心里顿时一阵难过,低头沉默不语。
谢母见状扯了扯桔年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一件事,你跟韩述,就是韩院长家的那个小儿子是怎么回事?”
桔年心想,果然是他。
“他找你们来的?”
“我问你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他怎么会为你的事那样上心?”
“那我应该感谢他的关心。”桔年喃喃的说。
谢母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有些急了,“你别装傻,我跟你爸眼睛还没瞎,他那副样子我们看得出是什么意思。我就纳闷了,过去你上学的时候,他是不是打电话来,你还骗我说是来问作业,从小你就不说实话!”
“既然我说的都不是实话,那您说您看出了什么意思?”
“我只问你一句,里面躺着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跟韩家的小儿子生的?”
母亲那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让桔年刹那间满脸通红,只能一个劲的摇头,抖着声音否认,“不……不是……绝对不是……”
“不是你生的你会这么死活要养着?跟他没关系他会心疼成那个样子?桔年,这么多年你还骗我?当着我和你爸的面,你敢说你跟他没有关系?”
桔年死死咬着嘴唇,然后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我和非明跟韩述没有半点关系。”
谢母一跺脚,“不是韩家的小儿子,莫非……莫非是姓巫那个短命的……”
“你不能这么说他!”桔年猛然打断母亲的话,谢母面对一向温吞的女儿此刻的爆发,似乎也被吓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桔年垂首片刻,泪还是掉落下来,她侧开脸去,语气中带着哀求:“妈,你别管了,这是我的事。”
“从小你就爱钻牛角尖,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过去的事咱们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