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好着呢。”
“嗯,小宝,你去给爸妈上炷香。小祝,你也来,跟小宝一块……”话未说完,卓然的泪水掉了线似地落了下来,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这时候说的是家乡话,祁小祝听不太懂,但大致能明白什么意思,因而心里也很不好受:“爸爸,妈妈,我把小宝养大了……算是对得起你们了……他很争气……没给你们丢脸。这是他媳妇……很好,很有本事,你们放心吧……你们说走就走,都不管我了……我难受……你们走的时候怎么不带着我……”
卓越更加难过,揽住卓然的肩膀低低地叫着“姐姐”,姐弟两人抱头痛哭。祁小祝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这种亲密,哪是别人能破坏得了的?祁小祝心里怪怪的,有点闷,也有点尴尬,却没法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只能默默地呆在那里,等着他们姐弟俩平复情绪。
过了一会儿,卓然总算是缓过来了。她轻轻地推开卓越,回头对祁小祝勉强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点控制不住……可能太高兴了吧。”
祁小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地说“没关系”。
临走的时候,卓然突然长跪不起,怎么也拉不走。卓越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踉跄地跪下来,对着父母的骨灰盒一个劲地磕头:“爸爸妈妈,我对不起姐姐,我不孝……”
没几下,额头已经渗出血丝。沉浸在悲伤中的卓然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还是一劲地哭着。祁小祝被这个阵势吓住了,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可这样下去也不行啊!祁小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拉。拉扯了好一阵子,却没实际的效果。祁小祝一急,汗都出来了。突然,她灵机一动,趴到卓然耳边大声喊道:“姐姐,卓越出事了!出事了!”
卓然一个激灵醒过来,扭头一看卓越还在砰砰地磕头,也吓坏了。一把把他扯起来,心疼地看着他血淋淋的额头直掉眼泪:“多疼呀!你这孩子,流血了都,快擦擦……得消消炎,别感染了。”卓越那张漂亮的脸让泪水冲得有点狼狈,看到姐姐恢复正常,满不在乎地安慰她说:“没事,我皮厚,不疼……姐,你别这样,我,心里难受。”
又是这样的场面。祁小祝越看越不是滋味。这让她既震惊又害怕。她跟她的家人从来没有过如此深刻的情感互动,不明白也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中国大部分的家庭情感模式是什么样的?她没研究过,只是觉得这样强烈的情感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并且,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卓越摆脱卓然“控制”的想法有多可笑!不但卓越根本不想,就是卓然,也不可能轻易地受她摆布。
祁小祝还在恍惚着,卓然已经拉着卓越站起来往外走:“好了,咱们走吧。二叔和姑姑还在等着我们呢。”说着,又回头看了祁小祝一眼,说道:“小祝,走了。”
直到这时候,卓越才像是想起了祁小祝,慌忙看向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牵过她的手:“走吧。”
祁小祝被他拉着,心里凉凉的,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快乐正在慢慢地消退。
祭完了父母,他们三人现在要去见二叔和姑姑。走在路上,卓越开始跟卓然抱怨,说他还没想好用哪张脸去面对二叔。是的,如果可以,他压根就不想再见那家人。
卓越的父母在卓越13岁那年的暑假出车祸双双去世,什么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听闻这个噩耗,卓越的奶奶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也去世了,到天上跟老伴和儿子儿媳团聚去了。这时候,卓越的二叔跳出来,说卓越家买房子时曾跟他借过8000块钱,要卓然跟他交割清楚。姑姑则哭着说大哥大嫂害死了母亲,帮着二哥跟侄子侄女讨说法。卓然是在那一刻陡然间成长起来的。没有人帮她,没有人跟她一起守护自己的家。而弟弟还小,她不能也没有资格软弱。
于是,卓然在二叔和姑姑的步步紧逼下差点跟他们打起官司。后来,还是村里人看不下去,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调节了一下,才算平息下来。卓然和卓越非常伤心,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就跟二叔和姑姑断绝了来往。再后来,卓越跟着卓然到了北京上学。慢慢地,两人从失去父母的伤痛中走出来,生活也越来越好。而他们的叔叔和姑姑也递来橄榄枝,跟他们求和,忏悔当年的无情。
卓越坚决不肯理他们,卓然倒是不冷不热地应付着。这次,听说他们要回家祭拜父母,二叔热情地邀请他们住到“家里”。卓然推说当天就走,没答应,只说可以一起吃个饭。不知道见面之后,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会如何痛哭和忏悔?
想到这里,卓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极品岳父母(1)
虽然听闻过二叔和姑姑的壮举,但真正见到他们的时候,祁小祝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
只见他们熟稔地拉着自己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就像这中间的龃龉、冷漠、怨恨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俨然就是一位慈祥宽厚的长辈。难道人老了,不但记忆力会衰退,脸皮也会变厚吗?祁小祝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再加上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怨气没发泄出来,自然无法佯装出虚假的热情。而且,卓越既不善忘,也不打算把自己珍贵的涵养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几乎是粗鲁地拽开姑姑的手,把祁小祝解救了出来。
回到卓然身边时,祁小祝看到卓然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玩着手机,冷冷地笑着,像是在看一个笑话。既不响应二叔等人的热情,也不把路封死,玩味的表情带着一股报复的快感,看起来特别残忍。这样的卓然很陌生。祁小祝不敢看,也不忍看。就好像,一去推敲,这么多年的辛酸就会喷涌而出,有种灭顶的绝望。
这顿饭吃得很没有味道。卓越跷着二郎腿,眼皮沉重得很,一副二世祖的架势。难得的是,二叔等长辈们居然没意识到他这种行为很不礼貌。而向来注重口碑的卓然也像是没看见,半句提醒的话都没有,只是优雅地吃着饭。也因为这样,此时被迫持中立态度的祁小祝就成了大家讨好的对象。一双又一双的筷子翻飞交错,争相要给她夹菜。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祁小祝面前的骨碟已经满了,菜上都沾着二叔和姑姑淋漓的口水和澎湃的爱心!
二叔一口大黄牙,一说话口沫横飞,不知道他那双筷子沾了多少细菌,居然就那样不避讳地从自己嘴里拔出筷子后就给祁小祝夹菜!光是看到这个画面,祁小祝就一阵反胃。那位不修边幅的姑姑则特别喜欢舔筷子,然后就频频用这双不知被她舔过多少次的筷子去给祁小祝夹菜。
祁小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有点洁癖,很不适应这种看似亲密的情感交流方式。当下就有些犯难。卓越当机立断,一招手叫来了服务员:“服务员,换个碟!”
二叔和姑姑非常尴尬,也有些恼怒,当下就发作了:“小宝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是不?我是你二叔,我跟你爸流着一样的血,你不承认也得承认……”
“哼,你追着我们要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跟我爸流着一样的血?”卓越接得很快也很流利,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本来还大义凛然的二叔顿时被憋得满脸通红:“亲兄弟也要明算帐!我得养家糊口,那是穷得没办法了,被逼的。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挺记仇,这是随了谁?”
“反正幸亏没随你!”
“你……”二叔气得面目扭曲、言语失调。
一直在不声不响吃饭的卓然拈起纸巾抹了抹嘴,悠然地开口了:“小宝,先吃饭吧,菜都凉了。二叔,您是长辈,何必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本以为卓然答应见面,就有回旋的余地。直到真见上了,才知道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卓然从前的敷衍和客气,只是为了积攒今日羞辱他们的本钱。被她冷冷的眼神盯着,二叔和姑姑浑身不自在,羞愧和恼怒在心里此起彼伏,折腾得他们坐立不宁。唉,早知今日,当初绝对不会那么绝情。谁会想到这姐弟俩能出人头地呢?而且,他们现在有求于人,更是有苦难言。
极品岳父母(2)
二叔的儿子被人打了,而且打得非常严重,极有可能丧失劳动能力。肇事者仗着家里有钱,上下打点,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二叔一家只象征性地收到了一点赔偿金,连一年的药费都不够。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呢?可二叔只是个普通的渔民,没钱没背景,能有什么办法?后来,二叔听卓然“无意中”提起来,莫慎行的拜把子兄弟正好能管到这件事。
姑姑的女儿在北京上大学,今年毕业了。专业是动漫,很想进卓越上班的那家公司。而且说来凑巧,去应聘的时候,正好是卓越给她面试的。可这家公司要求很高,女儿被刷下来了。姑姑觉得大家是亲戚,卓越可以适当地照顾一下。
二位长辈不谋而合,凑在一块合计了一下,就推举二叔给卓然打电话。关切地说:这边夏天比北京凉快,要不要来度假啊?卓然客气地说:这恐怕没有时间。不过,小宝结婚了,肯定要回去看看我爸妈,到时候咱们可以见一见。
于是,就有了这次会面。可还是让二叔和姑姑失望了,卓然和卓越根本就没有帮忙的意思。而且看起来还记着当年的事,态度很不友善。怎么办?二叔也不是好打发的人,眼见求告无效,竟然给卓然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不是人,现在遭到报应了。求卓然看在去世的爷爷奶奶的份上,帮帮他。不为别的,就为将来好对老人家有个交待。
卓然也够狠。稳坐如山,连拉都没拉。末了才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叔这是干什么?您是长辈,我受不起。不过,我不信那个,没什么好交待的。再说了,二叔都不怕跟我爸爸没法交待,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法院检察院又不是我们家开的,我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