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您请说,我听着呢。”
“好。你想想你刚才的用词,什么叫‘再忍忍’?这是该用于你父母身上的词儿吗?小祝,我不太了解你家里的情况,不方便说别的。可是有一点:你的父母再不对,也不是你的仇人或者陌生人。你对他们应该持有最基本的善意和感恩,不是吗?你自问你做到了吗?通过你的描述,我感觉到你对你父母好像有一种恶劣的过激反应。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你都会本能地怀疑他们有什么动机,或者又惹了什么麻烦。你自己想想,有没有这回事儿?”
祁小祝想了一下,说:“我跟我父母一直交流起来有困难,所以我尽量避免发生争执。可能是因为有这个阴影存在,我对他们的态度,是差了点。”
“小祝,阴影是要去消除的,而不是任其继续扩大。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那我告诉你,你错了。别的不说,你把小宝置于何地?你让他眼睁睁地这么看着无动于衷吗?或者说,他真这么做了,你也能接受?这个道理,就像你不得不跟我尽量搞好关系一样,这是你们在这个婚姻里必须要完成和承担的东西。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个,不太一样。卓越想跟我父母搞好关系,这没错。但不用太亲密。我爸妈,都比较挑剔,很难跟一个人真的亲密相处。”
“好。这一点暂且放下。等你将来有了孩子,你不想给他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吗?你让他看到,他妈妈跟他姥姥姥爷关系很淡漠,这会影响到他的亲子观。感情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你不要寄希望于伪装。你看承承这么小,他都能感觉出来爷爷奶奶不喜欢我。有人告诉他吗?没有。”
祁小祝沉默。
卓然继续说道:“小祝,我不是批评你什么,我只是作为一个长辈给你一点建议。亲人之间,不管有多少矛盾,也割舍不了,这就是血缘的奇妙之处啊。我跟你姐夫的事,不知小宝跟你说了多少。呵呵,他父母一直不谅解,当年还说不认儿子了。可是现在,不是一样没事了吗?你恨也好,气也罢,他们总是你的亲人。起码,你不要抵触他们,也不要对他们的关心抱有敌意,否则,你将来会后悔的。小祝,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父母都在。我和小宝,我们是孤儿。”
卓然的语气黯淡了下来,祁小祝一阵不忍:“姐姐……”
“好了,没关系。小祝,我一直很遗憾,遗憾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多尽尽孝道,现在想补偿也没有机会了。你不要像我这样。你们一家人,可能都属于比较‘硬’的那种性格。硬碰硬,能有什么好结果?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卓然说得既语重心长又推心置腹,让祁小祝很难拒绝,也挑不出刺来。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在别人奉送了自己的隐私向你表示诚意时,你就会不自觉地相信他。祁小祝向来觉得卓然很假,可是这一次,她迷惑了。也许,她真的只是习惯了用那种无懈可击的面孔对待别人?
各个击破是上策(3)
听祁小祝略带困惑地说完,陶子笑了:“人家对你好,你倒不自在,难不成你真盼着她在背后阴你?”
“当然不是。我是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像太无私了点。我爸妈那样对卓越,她不但不生气,还反过来劝我。而且,唉,我承认,我对卓越也没好到哪里去,对她就更别提了,那她干嘛还这么对我?”
“小祝,你智商不是挺高的吗?怎么遇到这种事就想不清楚了呢?我告诉你小祝,我真的彻底服了你大姑姐了。你说她虚伪也好、做假也罢,这人就是会来事,不给人落话柄。你自己想想,遇上这种事,她心里能高兴吗?她对卓越的感情有多深,你是知道的。但人家忍了,一句刁难的话都没说,还耐心地帮你分析问题。这说明什么?她把你当成一家人,她愿意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的难处。古人说投桃报李,小祝,你真要好好反省一下。这事要搁我身上,我肯定乐疯了。”说到这里,陶子的语气有点低落:“小祝,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你看,你身边有那么多人真心对你好,你感觉不到吗?还有,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没有公婆,不需要处理恐怖的婆媳问题,唯一的大姑姐又这么开明,换成别人,早偷着乐了,你别不知足了。”
在一天里被两个人“羡慕”,祁小祝排除掉她们“串供”的可能性,禁不住仔细反省了一下。难道自己的幸福指数,真的能高到让人羡慕的地步吗?可是,子非鱼,又焉知鱼之苦?如果那若干的“好意”不是自己所求,只会觉得很有负担。
但是,不管怎样,祁小祝决定行动一下。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些人的良苦用心呢?所以,她决定配合卓越的计划。
卓越思前想后,认为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会有奇效。经过观察分析,他觉得岳父这个人比岳母好对付一些。祁建军脾气暴躁、说话恶毒,但人不拧巴,思维逻辑相对“正常”,而且特别好面子,只要给足面子,万事好商量。至于岳母,得多花点功夫,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当下计议已定,便分头行事。
首先,祁小祝去拜访母亲的多年好友林阿姨,送上了两张梅兰芳剧院的京剧票。说是自己前几天不小心惹母亲生气了,现在请母亲看《四郎探母》以示赔罪之意,还请林阿姨代为转达。林阿姨是个标准的京戏迷,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满嘴答应,还拍着胸脯说一切包在她身上。于是,原来气愤难平的巩女士在林阿姨如簧的巧舌下半推半就地投降,乐滋滋地盛装前去看戏。得知女儿拐着弯主动示好,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再加上有了旁人的佐证,面子里子都得到了照顾,战线就松了下来。
巩爱菊前脚出门,卓越后脚就敲响了岳父家的门。祁建军一见是他,“哼”了一声便扭头走开。卓越像是没看到岳父的冷淡,笑嘻嘻地跟上去,问长问短,还拖着他去钓鱼。祁建军其实一直想要个儿子,看到别的儿子腻在老爸身边撒娇就眼馋得不得了。卓越这种举动,算是挠到了他心里的痒处,因此根本就没有多少抵抗力。于是,他也半推半就地被拖走了。不过,祁建军可没少折腾卓越。当着那么多“钓友”的面,祁建军像个老太爷一样,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又嫌坐得不舒服,鱼没钓着,倒招来了老友们的羡慕:“哟,老祁,找了个好女婿啊!”“人比人吓死人啊!我家那儿子,别说是钓鱼了,陪我下盘棋都嘟囔半天……”
各个击破是上策(4)
祁建军满不在意地挑挑眉:“哼,也就这点儿好处了。”眼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一派喜气。
晚上,翁婿二人在一个幽静的小单间里喝上了黄酒。喝到高兴处,卓越似乎有些伤感,忍不住大着舌头对岳父倾诉起来:“爸,……告、告诉你个秘密……秘密,您……别……别告诉小祝……呵呵……”
祁建军一挥手:“我们男人间的谈话,不让女人知道。”
“您知道我喜欢小祝哪里吗?呵呵,她总问,我……一直没说。呵呵。我告诉您,您一定得,保……保密。我看见她,这里,爸……这里……”他拍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眼神里带着一股温柔,却很大声地说,“这里会疼。我只有对她好,才会不那么疼。爸,我很自私对不对?爸,您别告诉小祝,别,万一她不要我了,怎么办?”
祁建军一愣,声音也禁不住软下来:“这是秘密,我谁也不说。”
“爸,您跟我妈,一点儿也……也不了解您女儿。她呀,只是个怕疼的孩子,怕疼……怕孤单。她呀,就是一只纸老虎,凶巴巴的,都是装出来的。要不然,她……会觉得不安全。”
祁建军沉默下来。虽有几分醉意,但他心里还是很清醒。女婿带着醉意的倾诉,让他意识到: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不了解他的女儿。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怎么跟她沟通。这个父亲当得,好像有点失败啊。
“那次,我带她到我姐家吃饭,呵呵,她打碎了一只碗。呵呵,白底粉红花的。我跟我姐怕她伤着,拿着她的手,端……端详了半天。然后我就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快要哭了。呵呵,我真怕呀。后来,她跟我说,小时候,有一次她打破了一只碗,您罚她,面壁思过一下午,不准吃饭,不准喝水,还要背什么文言文,是什么来着?”卓越敲着头,似乎很困扰:“我忘了。再后来,您有事,出去了。她一个人在家,可害怕了。那天晚上,又停电了,她又是饿又是怕,吓死了。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爸,您还记得吗?”
祁建军没说话。卓越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当时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光是想到那个画面,祁建军的心里就开始一揪一揪地疼。他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那样对他小小的女儿?那时她才多大?6岁?7岁?可是,不管他心里有多难受,他都不会表现出来。祁建军是一个专横的父亲,脑子里还有些父权夫权意识,就算他做错了,你们也得将错就错,无权置喙。不过,他现在也没跟卓越计较,干嘛要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呢?
卓越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说:“爸,您干嘛那么对她?为什么呀?”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像是睡过去了。
祁建军推了他好几次,都没把他弄醒。时不时地,卓越还说几句醉话:“你们别生小祝的气,她伤心了,伤心了……”
被折腾得够呛的老岳父实在无奈,想了想,终于拉下脸来,主动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只不过,语气仍然冷冰冰地:“把卓越弄回去,醉成什么样了?真是丢人!”
“交接”完卓越,祁小祝看了父亲一眼,犹豫着说道:“我先把您送回去吧?”
祁建军心里很受用,却还是嘴硬:“我自己打车就行,用不着你!”
如果换作以前,祁小祝可能真就“听从”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