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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忙叩首劝道:“主公怎么又要管这事了?先前延广遇难,现在又牵出兒宽,他们位列三公,都无能为力,主公即便查出真相,又能何为?兒宽堂堂御史大夫,至死都不敢说出这事,主公何必要自蹈祸海?”
正说着,柳夫人忽从后堂走出:“卫真,你不必再劝。你先下去吧。”
卫真忙起身退出。
司马迁看妻子神情冷肃,正要开口解释,柳夫人却抢先说道:“你要说什么,我尽知道,请夫君听我一言——方才你走后,我反复思量,才自觉失口,不该拿那些话来劝你。你我为夫妇已经二十余年,我何以不知,以你之脾性,若想做一件事,谁能劝阻得了?何况事关《论语》?孔子一生言传身教尽在于此。五百年帝王早化作尘土,而孔子仁义之道,泽惠至今。你要修史,若写不好孔子之传,一部史书将如人少了一只眼。夫君放心,此事今后我不会再劝一字。只恳请两件事——”
柳氏说着便叩拜下去,司马迁忙伸手扶住:“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司马迁在这世间并无什么知己,能有夫人如你,夫复何求?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一,请夫君千万小心,万万谨慎,如今已有两位御史牵连进来,这事恐怕包藏着天大的祸患。”
“这我知道,我也怕死,更怕牵连你和儿女。”
“第二件事正是为儿女,女儿已经出嫁,有罪恐怕也不会牵连外族,只是这一对儿子,我思前想后,想了个防患之策,只是不敢说出口……”
“你说。”
“我看近年多有官宦富豪之家,祸难将至,为保子孙性命,便教子孙改名换姓,移居他乡,不知夫君可否——”
“那日在石渠阁看到柜中秘道,我便已经遍体生寒,预感不详,也在心中盘算此事。我只怕你舍不得他们,便没有提起,既然你我不谋而合,无须多说,此事宜早安排。”
次日清晨,杜周命人备驾回京。
有了御诏皇命,现在回京,更是名正言顺,减宣也无话可说。
那小儿昨夜关在减宣宅中,有重兵把守,再无刺客来袭。卫卒将小儿带了过来,杜周盯着小儿细看,小儿仍像昨日,咬着下唇,不言不语,但碰到杜周目光,眼睛一闪,忙低下了头。杜周令人去驿馆,请黄门诏使同行,嘴里吩咐着,眼睛余光却一直不离小儿。小儿听到,忽又抬头望向杜周,碰到杜周目光,又立即躲开,左顾右盼,显然是在装作无事。
侍者去了片时,回来报说天刚亮,黄门诏使就已出城去了。那小儿眼看着地下,耳却一直竖起在听。杜周看在眼里,吩咐带小儿下去,换一套衣服。
减宣前来送行,杜周道:“有事劳你。”
减宣勉强提起精神:“大人尽管吩咐。”
“途中盗马贼必会劫这小儿。”
“他怎敢有这胆量?”
“此人昨夜就在你我面前。”
减宣瞪大了眼。
杜周心中气闷,嘴角微微一搐:“黄门诏使。”
减宣越发吃惊:“在下眼拙,并未察觉。不知大人从何看出?”
原来,初见那黄门诏使,杜周便觉可疑。夜间躺在床上,细细琢磨,一一找出十一处可疑:
一、那诏使从未见过;
二、声音听着古怪,并非黄门自然发出的尖细声;
三、宣读诏书时声气犹豫;
四、衣裳略短,并不合身;
五、黄门大都皮肤光洁,那诏使递过诏书时,手上皮肤粗糙,结着厚茧;
六、那双手厚实有力,像是习武之人;
七、黄门在宫中,常年躬身低首,身形卑恭,那诏使却气宇轩昂,甚有气概;
八、黄门在宫内谦卑,一旦出宫,见到官员,奉旨宣诏时,却又有一种仗势之骄,那诏使却正相反,说话举止均含忌惮;
九、那诏使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但说到那小儿,虽是夜晚,仍可感到他目光陡然一亮;
十、匆匆就走,似在逃离;
十一、轺传车御夫昏倒在车上。
其中,杜周断定至少有两点确凿无疑:
一、这诏使必定是假冒;
二、他假扮诏使必定与那小儿有关。
至于此人身份,杜周却无法猜出。直到刚才,说到诏使,从那小儿眼神中,杜周才又另断定三点:
一、那假冒诏使是硃安世;
二、小儿昨夜逃走后,又他主动回来,定是硃安世的主意;
三、硃安世让他回来,定是因为无法逃出城,因此要趁自己带小儿回京途中,设计劫夺。
见减宣问,杜周不愿多言,只答说:“猜测。”
减宣一半疑一半愧,不好细问,便道:“大人高明,在下这就去部署人手,沿途暗中防护。叫他自投罗网。即便那盗马贼不来,也须防备那起刺客。”
杜周点头道:“多谢。还有一事。”
“请说。”
杜周在减宣耳边低语几句,减宣听后点头,随即叫来亲信书吏,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书吏受命去办。
部署已定,杜周上车,叫长史带着小儿,坐一辆箱车,跟在自己轺车之后,随即命令启程。
五十名轻骑护着车驾驶出东门,向长安行进。行了十几里路,见前面一辆宫中轺传车翻倒在路边,左边车轮断裂掉在地上,御夫昏倒在车旁,昨夜那个黄门诏使满身尘土,哭丧着脸站在路上。
杜周看到,命令停车,那黄门诏使一瘸一拐走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杜周吩咐一声:“拿下!”
五十名护卫立即拔刀抽剑,驱马围过来,两边林中也突然跳出数百兵卒,贼曹掾史成信执剑当先。
黄门诏使大惊,但随即打了一声响亮唿哨,向旁边林中大叫道:“兄弟们,一起上!”
护卫们闻言,都扭头向林中看,杜周忙喊道:“快拿下他!”
话才出口,黄门诏使已抽出佩刀,两步飞跨过来。杜周车前有四名先导骑卫,黄门诏使唰唰挥刀,向前面两匹马腿上各砍一刀,两匹马受伤惊跳,马上两个骑卫不防备,都摔下马来。黄门诏使行步如飞,又挥两刀,后面两匹马也相继中刀惊跳。众人大惊,尚未看清,黄门诏使已经飞身来到杜周车前,一刀砍倒御夫,跳到车上,一把抓住杜周,等杜周明白过来,黄门诏使一只脚踩住自己肩头,刀已逼在颈项上。
黄门诏使大叫:“交出那孩子!”
众骑卫和兵卒全都惊呆,手执刀剑,围在四周,不敢乱动。
路边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一声马嘶,汗血马扬鬃奋踢,飞奔出来。
黄门诏使又叫:“快将那孩子给我!”
杜周嘶声叫道:“给他!”
后面那辆厢车前帘掀开,长史满脸惊慌,哆嗦着从车里探出身来,随后拉出小儿,小儿被反捆着,满脸满身是血。黄门诏使见状大怒,一拳重重打在杜周脸上。杜周从出生起,从未遭过这等重击,颧骨剧痛无比,嘴角连连抽搐,但他只闷哼了一声。
黄门诏使随即拽着杜周,拖下车,朝长史大叫:“解开绳索!让孩子过来!”
长史忙把小儿抱下车,解开绳索,送到黄门诏使面前,黄门诏使朝路旁卫卒叫道:“让开!”
卫卒们看看杜周,又看看成信,成信也茫然失措,杜周这时却已恢复冷静,沉声道:“放他走。”
卫卒让开一条路,黄门诏使挟着杜周,叫小儿跟着自己,慢慢退到人围外,来到汗血马边,叫道:“让他们扔了兵器,退到路那边。”
杜周向成信点头,成信只得抛了剑,其他卫卒们也纷纷扔掉刀剑,一起向后退。
杜周腿上一痛,被黄门诏使猛踢一脚,重重跌到地上,黄门诏使抱了小儿,飞身上马,吆喝一声,飞奔入林,蹄声如滚豆,急密远去,消失于林深处。
成信喝令一声,卫卒们忙奔过来拣起兵器,纷纷上马,冲进林中去追捕。
长史和左右手下也忙赶过来扶杜周,杜周心中羞愤至极,但尽力沉着脸,摆摆手,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叫了信使过来,吩咐道:“回报减宣,依计行事。”
信使领命,骑了马向扶风奔去。
这时,兵卒在土坡后发现黄门诏使,扶着出来,杜周命人搀上后面厢车中。
随即,也不要人扶,自己上了车,命启程返京。
第九章 夹击之策
硃安世救了驩儿,骑着汗血马没命狂奔。
见驩儿满身是血,他心中焦急,却顾不得查看。
快要奔出林子,前面依稀有条小路,硃安世吆喝一声,汗血马一声长嘶,更加快了速度。正在奔行,前面忽然现出几骑,排成一个弧形,立在林子边,一共八骑,一色西域苍黑骏马,马上人全都苍青绣衣,面罩青纱,手执长柄利斧,衣襟上都绣着一只苍鹰。
昨夜那些蒙面客?
硃安世见势不对,忙拨转马头,向左边要走,那八骑立时驱马,仍做弧形,围赶过来。八匹马虽不及汗血马神骏,却也都是西域良驹,轻易无法甩开。
左奔不几时,前面又现四骑,同样黑马绣衣、青纱遮面、手执长斧。那四骑迎面奔来,斧刃寒光闪闪。硃安世忙又左转急奔,后面十二骑会合一处,列成一个大弧,围追不舍。驩儿吓得哭起来。硃安世忙安慰道:“驩儿莫怕!有硃叔叔在!”
他双腿夹紧马肚,解开腰带,把驩儿拴紧在自己身上,而后掣出长刀,继续左转,向林子另一边奔去,那十二骑随即也调转马头,依然紧逼不舍。奔行不久,前面又现出四骑,迎面堵上来,仍是同样装束。硃安世忙回头看,后面十二骑已围过来,与前面四骑渐渐合成大半圆,不断挨近,围拢缩逼。
驩儿哭得更加厉害,吓得声音都变了。硃安世却已经顾不得这些。眼下,只有来路上才有空缺,而官军很快就会追到,别无他法,只有朝着苍衣黑骑硬冲过去。
十二骑与另四骑之间空档较大,硃安世便打马急向那个方向冲去,等到那里时,左右两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