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话以前也给刘楠说过,但在这里我们双方对这件事已经都不记得了。她们磅房里还有两个人,刘楠对她们交代些事情,然后领我们出来,顺草场原路回来。我的朋友柳有意走在前面,并且东看看西看看的,我把手搭在刘楠的肩上,刘楠说,“别碰我。”硬给撤掉了,她还摘下头上的毛巾拍打身上的草屑灰尘。我说,“上次的事,对不起你。不过你来这里,怎么不给我说一声?让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你?”刘楠说,“找我干吗?咱们还有关系么?”她说话时始终看着前面,并不看我,让我感到我们之间的确已有了不小的距离。我再次扶上她的肩头,陪着笑说,“妹,真的对不起。其实你知道哥就是那么个脾气,心肠其实挺不错的。”刘楠让扶了她一会儿,在最后还是撤掉我的手,独自地走,她说,“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怀的啥心思?我来这里,是想安静地呆上一段时间,我不会跟谁回去的。”我说,“我知道。”这时候我突然感到,我像是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探监,我身边的这个女工曾是我的妻子,她犯了罪,在这里劳动改造。可我立刻又驱赶开这个念头,是我对不起我的妻子,是我把刘楠逼到这里了。
我说,“那我们结婚的事,咋办?”刘楠说,“那你看咋办?”我看着她说,“要不别结了?”刘楠说,“不结就不结。”我又说,“要不就结?”刘楠就不再说话,临到她的门口,她又说,“反正我这几个月回不去。你刚看到磅房特别忙,才让我又回来帮上几个月的忙。再说七月份又该收新草了。”我说,“我知道。”我俩就进了门,朋友柳不愿进来,我就关上了门。刘楠洗着脸,我就坐在她床边看她。完了我说,“你坐过来。”她说,“你说吧,我站着听。”我说,“你坐过来吧,我说完就走。”刘楠这才坐过来,但坐的离我远远的。我就起身去搂她,她不让搂,但我硬是把她搂进怀里了。这时候我的内心颇为伤感,我可怜我的这个女人的现状,我悲愤自己的无能和要强。不过几天度日如年地捱过之后,我还是再次闻到我妻子的体香和气息了。她洗过的脸儿是红白的,粉刺也较以前少了,就连以前的眉眼也变小了。尽管她的头发仍然很脏,我再次吻着她,对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刘楠像是想哭,但她没有哭,反而又推开我,说,“你那话我听多了,现在我不想听。你和你的同事走吧,我还要上班呢。”我只得又回到现实中来,我说,“咱俩还没说正事呢,你说这四月底咋办呀?眼看还有几天?”刘楠说,“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刚来几天,又要请长假和你回去结婚?那他们又该咋想我刘楠了?”她接着又说,“要不是你打我,我正说那几天给他们发请帖呢,他们要知道我结婚,也不会让我来顶那两个回家生小孩的了。”我喃喃地说,“我知道。”她说,“你们走吧,我真的还要上班。”我说,“我回头再来看你。”刘楠说,“免了,我在这儿挺好的。”我最后又上前拍了拍她的头,我们就告辞了。水果放在桌上,谁也没洗谁也没吃。直到出了东固造纸厂的大门,刘楠仍没从那房间出来上班。我心想她会不会在屋里哭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七章 第五节
五一节的这场婚姻终没有结成,但这天结婚的人真的很多。这天天气也好,温暖晴朗,还有些春风,一上午商店门前的这条路上,就过了好几个迎亲的车队。可惜在其中并没有刘楠和我。在这之前,我们也是万事俱备,只差这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搏,却因一场意料之外的小矛盾,终成千古之错。这些天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我们之间的爱情,竟如此脆弱?刘楠到底在爱着我什么?难道真像社会上说的那样,恨谁才嫁给谁?我的母亲说,“你看刘楠合适,就早点把婚结了,趁我和你爸还能动弹,给你领着孩子。你要看刘楠不行,就趁早断了,咱们重新再找一个。”父亲说,“把人家睡过了,人家又买了东西,恐怕也不好断?”我说,“咋不好断?我说扔她就扔她了。”母亲说,“就是,现在是啥社会?谁还缠着谁不成?她要什么‘青春费’,我们说那是你闺女愿意的。你们把我们的好时候也耽误了。”父亲说,“那你也没有人家的损失大。”母亲说,“咋没人家的损失大?我们赔上了一个楼,又赔上了整个的家具,人又整天牵挂着这件事,都两三年了在这儿搁着,我们的损失小不小?现在是经济社会,这笔经济账你们都会算吧。”父亲说,“就是,你和你儿子不吐不咽的,你们去芦花和她爹娘说清楚。”父母的辩论让我听得好烦,我说,“这事你们别管了,我会处理的。”我又说,“刘楠也不是别的,主要是换了个新工作脱不开身。我看干脆到十一再结算了。”父亲就嘲笑我,“从五一推到十一,再从十一推到元旦,再从元旦推到春节,我看你就一年推一年,干脆一辈子推到老算了。”母亲说,“十一就十一,可不能再往后推,人这一生过得快着哩。”父亲又说,“我看还不如找那个贾丽哩,我就欣赏那姑娘的个性,人家能等你六年,八年抗战打败日本鬼子,人家就一下等了你六年。”母亲说,“过去的事儿,你还提啥?你儿子嫌人家丑,个儿低。我看那脸儿还比刘楠长得好看,个头也比老家的石玉红高。再说人家家里还是高干。”父亲说,“就那你儿子还看不上人家,你又咋说?”母亲说,“那只能怪我儿子傻呗。”
父母最后说的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贾丽应该是我以婚姻意义找的第一个女孩,但我不认为那是我的初恋。因为也没有恋爱,只是接触了三四回。她家几个人都在银川政府或局里做领导工作,因此也算个高干子女。再说贾丽也看上了我,我也看上了她会做针线活儿,进而推想那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人物。但我当时是个热血青年,心意远大,还不会以这样的女孩为意,结果就错过了。现在我承认这是一场错过,也在内心把她认定为一个情人。当时就连媒人也觉得可惜,她对我父母说,“你儿子要是找了人家贾丽,你儿子的工作不就可以调动了么?人家要调个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当时媒人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反感。我心想你们可也真能小瞧我钟洪义?可现实中的世界残酷而充满世俗势力,仅凭一个青年的宏志和才气,也难以搏取。如今我还是这样的下场,被社会的习惯势力裹挟着前进,在社会最底层的嘈杂中挣扎。但越是这样,我如今就更不愿再找贾丽。我的命运我认了,但绝不服输。否则我心中培养起来的光明的气质,和觉醒了生命以来唤起的理性,就会将我羞辱得抬不起头来。我可以无意中接触权贵,但不会有意中甘作附庸。这其实也是对贾丽最真诚的爱意。前些天,就在刘楠出走之前,那个热心的媒人同时还有贾家另外的一个同事,又来了我家。他们说,“人家贾丽等了你们儿子六年,还是想找恁儿子。”我的母亲说,“俺洪义已经找了。”我的父亲说,“贾丽是一个好姑娘,一看就是一个过日子的人。请代我们向贾家表示歉意。”但是媒人说,“我们知道你儿子找了,但我们这次来,还是受贾家委托,请你们再考虑考虑。现在造纸企业污染严重,停产破产都是早晚的事,趁贾家还在台上,把你儿子调个好单位,孩子的前途不也有了么?”我的父母说,“我们做不了孩子的主,这事还得跟孩子商量商量。”媒人说,“那我们晚两天再过来,听听你儿子的答复。不过我们已经把道理都讲清楚了,那边还等着我们的答复。”我的父亲最后说,“还是要谢谢贾丽,还有他们贾家,这么多年还想着我们的洪义,这样的姑娘真是难得。”我回来吃饭,听说了这事,内心充满了感谢。但是我说,“再找贾丽,刘楠又怎么办?”因此我再次拒绝了这个好姑娘的情意。虽然这个到后来的刘楠,已经明显地不适合于我,但是我又怎能忍心相负于我的刘楠?
我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于这个西北的春天结束,夏季开始。而夏季又以它全盛的面貌带领世界投入到这空前繁盛的领域。我已经不怨了,但我知道我的刘楠仍在怨。我打过去的电话她也不接,我一个月内又去看了她一次。她人已越来越黑越来越瘦,但是精神也越来越强健,对我也似乎越来越冷漠,情意也越来越淡了。我后来的那次,还要了她的传呼号,但我不想经常给她打传呼。因为五月份,我们的厂子已经停了,因为已经没了麦草。说检修一个月,随便等一下那批贷款。如果实在无门,今年下半年也开不起来了。另外,库房的纸卷已经积满,也该消化吸收一下了。等下次开工,也好有一个全新的局面。我们的企业总是如此。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第六节
由于失业的理由和内心的龌龊,我也不想多和刘楠联系。凡事皆顺从其发展规律,那就顺其自然吧。这也是刘楠可以安静沉思的一个时期。而且我仍旧把自己关在楼里,凭吊着满天的白昼和黑暗,品尝着内心的苦涩。我的不如意的朋友,仍来约我;而我的如意的朋友,渐渐离我远去。这一切都很好,都合乎人情自然并且符合社会常理。有时候,我常想走到外地去,但又是身无分文,去到何处都属枉然。我的姑或姨,也常叫我去他们那里玩耍散心,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使跑到纽约或伦敦,我内心的自卑和失落就能因此丢掉么?再说我连同庄都不想再去,我又安肯背井离乡,流离异地?真不如休闲诗赋,独吊晨昏。但在这麻醉的人生里,最苦的还是性意,处在这自然全盛的时节,每逢阴天下雨,只有自我宣泄。这是我这场丑陋的婚姻唯一种植于我身心的毒素,它对于我身心的侵蚀和吞噬,绝不亚于人间的任何剧毒和伤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