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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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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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晴朗也远不及银川。何况今日及昨日,早晨总是一种绵厚的阴灰之色。每个夜里倒是很晴朗,满天的繁星不大不小不明不暗,像镶嵌在乌兰宝石上的无数花朵,静静地又似无声的河流在流淌。

  我听见在厨房,红玉说要去洗澡,她妈就说,慌啥了?这几天人正多,二十九晚上再洗呗,我也要洗呢。红玉就出来说,“回来晚上和妈一块去洗。”我说,“那也行。”红玉走过来,手里还拿了几块油三刀。她说,“多呢,在厨房,你去拿吧,咱舅做的。”我说,“不错,味也好,油也多。”我说,“咱们何不趁现在就去看看怎么做?”丈母娘就在厨房里说,“你和小红去吧,人还在哩。去了跟恁舅说,那‘稀儿’下午人家就送过来了,问他再要二十斤够不够?今年这果子做得迟了,这又赶上过年了。当时早点下手,当时再多做点儿就好了。今年看来,做多少都不够卖,人都说咱做得好吃哩。”我也去厨房抓了几块出来,边吃边说,“嗯,确实不错,就是这玩意儿太费油了。”妈就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里边就没有油。”这下我就真的很好奇了。

  佘镇,我们昨天还在街面上待过。十字街变化不大,仍是窄窄的,小小的,甚或土土的。邮局、书店、几个供销社的商店都在,那里面的妇女还是不洋不土的样子。路边都摆满了小摊儿,衣服与杂货,还有农具、日用品之类。卖水果的也是那几样冬季水果,而且贵又不新鲜。另有一家卖牛肉的,旁边是一家卖烧饼的,可能还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几户人家的行当,现在传给了后人。这镇上有我好多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也有好多听说过我的人,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厮认出来了。我有什么不一样了么﹖我只不过虚添了岁数,虚换了几副皮囊而已。还有什么不同?乡音是难改的乡音,意识是难改的乡土意识,习惯也是始终都改不掉的习惯,就连身边的妻子也是小时候见过面的妻子。我说父老乡亲们呵,你们怎么还认不得我“刘三”?我就是买鸡赊鸡、打酒赊酒的汉刘邦啊。

  这次我们没经过主街,而是在前街直接向西。经过一户人家,那是我小学里爱慕不已的女生的家;经过一处小学,那做了大媒的三爷退休后就在这里打钟。我对红玉说,“兔子,你吃完蘑菇,也不谢媒人么?”红玉说,“我也正想着呢,咱们过年时去看看钟老师。”我说,“不能再叫钟老师了,应该像杨子荣一样,叫做‘拜见三爷’。”红玉就一撇嘴儿,我看见了,就说,“怎么,还没弄清自己是啥身份么?”于是我又小姐先生地一通神侃,把个红玉在街面上笑得人仰马翻,可我这边还一本正经着呢。这时就听见街上的一个老妇人疑惑地问,“这妮儿是谁家的客呀?”另一个年轻的媳妇正拿着件小孩的衣服做针线,也疑惑了一下说,“好像是街东头石家那个二妮儿叫小红。”我这一听,好了,兴致全倒,我啥也不想多说了。我结婚后其实挺喜欢旧时男人那长衫和礼帽儿,更喜欢女士的旗袍,现在这些东西怎么没有了呢?

  红玉的舅果然仍在那间大房里干着,手法熟练且身体有力。红玉却小声对我耳语,说舅做出来的不如妈做出来的好吃。我赶紧制止她,别让她舅听见。这里有两口大锅,一个盛了油,下面烧着火;另一个盛的是糖稀。还有个大缸里也盛的稀儿,但这个稀是原始的,不甜。他说到这个稀儿也有个名字或名词,但我随听就随忘了。总之,除和面与造型之外,这最后的几道工序是:把刚油炸出的三刀果迅速地捞进热着糖稀的锅里,然后捞出淋干净流稀便成了。我这才明白丈母娘说的话,那油渍油亮的,其实并不是含了多少油,而是饱含了糖稀。小时候,我专在客人们留下的点心盒里寻找这东西,还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做成的,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可明白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反而自觉不自觉地又丢失了生命里一件神秘的东西,也就是说,我现在所剩的生命里的珍宝,已经越来越少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二章 第五节
对于婚姻也是如此。以前总认为女人和女人身体的构造,真的很神秘。遭遇刘楠和红玉之后,才知道女人不过是和男人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性情一样的脾气,一样的自私狭隘和无聊,身体不同的构造,也不过就是两颗桃子一颗鸭梨。除此之外,说女人是仙是妖是宝玉,那都是无稽之谈。男人总是在吊足别人的胃口之后,才稍能满足自己的龌龊心理。这与吃不上葡萄便去说葡萄是酸的,原理基本一致。但是也只有在婚后,在两性自由结合之后,在我丢失了生命里神秘宝玉之后,我才完整和充实了心灵。这就是我把人类另一半重要的组成部分看待得正常和平等了。而我自己因此也成为完整的人,我的人性也完美无缺了。女人是我们自身的母亲和姐妹,她们没什么和我们不同。我们有自然界王者之尊,她们也同样地拥有。男女之间永无尊卑之分。男女之间一旦不平等,不同等重要,不拥有同样的才智和灵魂,那么人类就已经残缺和割裂了。这便再也不是雄踞万物之上的人类,而是退化之中、衰败之中和萎缩之中的人类了。

  中午的饭桌上,有舅外,红玉的父母还另请了一个人。这是个前街的老村干部,现在仍是,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他虽然胡子眉毛也泛了白,神情和姿态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不过多了些显然是靠边站后的怨气和牢骚。他这次来也不是特意地来,而他与石家平素关系好,是常来的。见了我,也说起我的祖父,但我总觉得他有份很傲慢的态度,看来他的官的确是做得太久了。酒桌上,这才见到我们带来的烧鸡和好酒。我讨好似地问他们说,“这酒怎么样?”爸说,“这酒还真的不错。”舅说,“这是西北的好酒么?”那村干部就说,“品着没咱这儿的好。”我又问,“这烧鸡怎么样?”村干部就抢先说,“烧鸡就更没法比了,咱这儿道口的烧鸡在全国有名的。”我嘻嘻地笑了。丈母娘说,“管它哪儿的,吃着中就中。”我不知怎的,一到内地就不能喝酒了,一喝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们中午的酒桌摆在院子里,多少有些阳光的地方。这时候我像是又听到了神秘的天籁之声,但细听辨起来,又听不到了,只剩余了许多的鸟鸣。有一个斑鸠,在远处别家的某棵树上,“咕咕咕”地叫唤着,它总是这样,也不是在求偶也不是在练嗓或卖弄,它像是形成生活的习惯了。

  席间,岳母仍说道着“两面三刀”。说邻居有家敢下手,做了五千多斤,净挣了两千多块钱,平均成本在一点七元左右。红玉的舅就说,“咱能跟人家比呀?咱不总怕做多了卖不掉嘛。”不过妈也称赞了舅,说,“恁舅比前些年好多了,至少人敢干了。前些年刚做个百十斤,就不敢干了。”红玉说,“我舅也在随时代进步嘛。”那村干部就说,“唉,你们都各自进步吧,我是不中了。”他又说起村委会的事儿,大叹小叹地说了一通,听着好像是大权旁落的意思。爸就说,“喝酒,咱不说那些了,那些就让年轻人干去吧。”红玉她舅是半中间退席的,原因是卖糖稀的送来稀儿了。我也跑出来看,那物质褐中带着黄亮,用手一拉老长。我当时猜到是饴糖制法的东西,一问果然就是玉米做的。

  来叫红玉舅的,是舅的大儿子,今年已十六了,但人的模样竟像十一二岁的少年似的。他是刚从他姥娘家帮了几天忙回来的,他兜儿里还装着炮,他的姥娘家就是做鞭炮的。我问都做些什么?他说,“什么都做。”像地鼠儿、飞鼠儿、栽花还有炮打月明等等。我又问“哑火鞭”做不做?他说,当然做。其实“哑火鞭”仍是火鞭,但却是一种混成的火鞭,把刚才提到的地鼠飞鼠之类全编了进去。这样放起来,又是炮响又是满天满地的飞花乱窜,倘若晚上十几挂哑火鞭同时放来,而且提着火鞭的十几个人又同时交错着来回跑,那一时真可谓火树银花、繁花似锦了。围观的人群也是大呼小叫、东躲西闪,因为不知哪只飞鼠就钻进你的棉袄或棉裤里,烧破了衣服。可能正是这种火鞭的危险性和操作复杂,平常过年也不一定能看到,那得看村里有了闲钱同时几个村干部又想喜庆,这才用公款搞上三四十鞭来放。我当年在家的时候,见过两次,但只有一次最盛,因此心里仍然不忘。去年的十月,宁夏四十大庆,也算见过了繁盛的真实的礼花,但仍改变不了我对故乡的哑火鞭的情结。其实我还有一个情结,就是河南坠子。但不是现在戏台上的那种,那种不沙哑不粗野不是瞎子拉弦儿,因此也缺少情调。说心里话,这两样东西,我可能回多少次故乡,也再见不到了。

  农历二十九日,南边的方里有集,但是路远,有十几里地,红玉的舅也没去成,而是在佘镇上把一百二十斤油三刀当街卖完了。下午的时候,丈母娘在炖肉,但肉却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冻肉,碎碎的块没有皮儿,在编织袋里装着,我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又不好再跑街上去买肉,只能将就了。其实岳母心里也疑惑,还边洗边说,但最后做出来色泽和味道都还不错,也就不在意了。下午倒也没事,想去看我二爷二奶,也只能等过了春节了。没想到我这男人也太低贱,把丈母娘家当成了家,把自己家反当成客栈。我仍是像从前那样,须臾离不开红玉,叫她,她不跟我走,因此我也空落落地走不回去。今生我若无所成就,那就纯粹是一个女人害的。我实在是深深地怜爱着她,以为她再遭遇任何男人都不会快乐,都会早早地孤愤而死,我对她已经丧失自身的免疫力了。

第十二章 第六节
下午又去数那迎春花,便又数得了七*十朵。看来故乡春天的热力是不显声色地加强着。就在这时,进来两个人找石磊,丈母娘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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