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粗壮,像个金刚。他人十一点多才来,来了又空谈一气。有女工就问他,四菜一汤在哪里?他也不回答,当然也不尴尬。我甚至这会儿忽然忘了他姓什么,任凭他在那里混说去。工人们不听他的,工人们已找了四次市政府了,这次硬要拉着他去。这时不知怎么还跑进来了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取角度录像。当时真是群情激奋,当场就昏倒了一个女工。人群里也飞传着各种小道消息,说是没有三四百万是开不起来了。好友幽默地说,“同志们已经度过了冬天,尽管有一个同志不幸倒下了,但绝大多数终于迎来了春天。”我就接了一句,“迎来了春天,又怎么样呢?这更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人们啊,我们究竟吃什么?”
几乎谁都没心去听那个败军之将空谈,仍要拉着他去见市长,然后就都去了。我没骑车,好友的车又带不成人,而且如今我俩各自的分量已不是轻量级的了。我们就步行进城,到市政府门口时,光见门侧过道边摆满了车子,人都让进了市府二楼的会议室了。我俩也懒得听,便也不进去了,直接去了商城。在一个饭馆喝了今年第一口啤酒,然后就闲逛闲看闲侃。中午出来点阳光,太阳是个凝脂般的光盘。我又随手给红玉买了个零嘴儿和两双丝袜。最后就是让他们闹去吧,我们等消息,因为我们相信,不会有多大多好的结果。小司仪仍在和他来往,可能都弄到手了,但也看不出他对司仪有多少爱情。
回到家的时候,能听到楼里零星在敲,而家里我的一个朋友侯也在,他闲得无聊来看我,这次骑了车,却是他弟媳的女式彩车,看来这伯子哥当得也无丝毫的尊严。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都如此了,还能再要求他点什么呢?不死,苟且活着就可以了。我对我的所有朋友全都失了望,其实我也如此,只是我尚还对自己抱点幻想而已。我幻想这个春天,我准备要写小说了。该写的题目和大致方向也计划出来,一个叫《三十难立》,是个中篇,另一个叫《乏城》,算是个小长篇。我这个人写不来短篇小说,内心憨直,编不出来故事。这个计划在前些天,已给红玉说过,红玉说,你写吧,我支持。这次对好友又说,好友说,写小说可不容易,你得有完全把握。我说,若要有完全把握,我就当刀笔吏开小说加工厂了。好友又说,不过你比我们有才华,别的不说,你至少还有个也喜爱文学的红颜知己。我就哈哈一笑,环顾左右而言它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和红玉刚送走了朋友侯,做了些饭在吃,结果又来了朋友陈。他上楼来说他爸妈吵了架,他爸已两天没吃饭了,意思是让我去劝。我说那就走吧,结果去到劝了半天,仍是在他家的床上躺着不起。我看没办法,就建议好友找他岳父来劝,这样两个同辈人说话会好些。这屋里还有一个陈的朋友也在,叫高飞,是个黑脸的汉子,高个儿,石嘴山人,在做贩煤的生意。我俩在客厅闲聊,那边好友的岳父在里屋劝,里屋关着门。但不一会儿好友的岳父也出来了,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又隔了一会儿,好友的父亲也穿好衣服出门了。好友忙让那高飞远远地跟上,谁知天黑那高飞盯不住稍儿,不一会儿打来手机说人不见了。我们三个又到车站广场分头去找。后来找了很多地方,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原来就没出小区,人在泽众东小区的老人娱乐室里在看人下象棋。我们这时也觉得其父已平静下来了。
我们三个就回来,好友重热了菜,整备了酒。问起好友,好友说他哥已调到顺德市政府的宣传部了。好友自己也准备到绥德去包工程。我说,是你哥找的活?他说,你耳朵咋听呢,我要去的是陕西绥德。我又问起高飞往哪贩煤,他说,嘉峪关外一个叫低窝铺的地方。我立马来了精神,我说我知道那个地方。但高飞并不问我咋知道,就自顾地大侃起来,我插不上话,就由着他侃。其实那地方,我七○年以前就去过两次,九三或九四年又去过一次。我头两次去时只有几岁大,在那地界放过火、打过架、玩过毛毛虫变成的蛹,那蛹可以告知人们东南西北中。因为我的姑家就在低窝铺。
现在那里是个日益没落的地方,但我小时候去时,却很青春和鼎盛。厂里全是姑和姑父那样的年轻人,有公共的打开水的热水房,还有卖豆沙包子的食堂。里面有军队,军队就在那中心的一条大道上跑操,平时还能听到定点的军号。那个地方像个大弹坑,圆圆的,四周有凸起的戈壁沙丘,沙丘上是一圈防风林。这个像小城镇的地方,中间平坦且宁静,盖的全是楼房,我在九三或九四年再去时,还是那些楼房,但已陈旧不堪了。人也像是很陈旧,再也没有了姑时代的蓬勃朝气。当年的那些人们已变成了苍老的人,他们每日都会成群围坐在原来的俱乐部小广场的一尊毛主席巨像前。而他们的后代接替了他们的工作,仍在上班,只是他们的朝气再也不如他们的父辈。九三或九四年去时,我也用成人的眼光再次审视了它,它也没有我小时候承蒙的那份神秘了。它剥去了蒙脸的面纱,变成了一个非常普通和平常的地方。要不是我的姑和后来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的我的最小的兄弟,我是怎么也不会来到西北大戈壁深处,这块弹丸小地的。后来我就用我天幻的头脑,给它取名叫做“豁虚镇”。况且这里常年有风,又是个沙坑,叫它豁虚镇,真有些传奇的意味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三章 第三节
我当年在这里也度过了一年半载的童年。想想也有趣,不妨多说几句,也算我洪义在人生的历练场上是个悠久的事物吧。记得有一次,比我大许多的孩子不知何处弄了几捆玉米杆儿,那玩意比高粱杆甜,可以当甘蔗吃。当时围了好大一群孩子,看着那几个大孩子把玉米杆儿圈成一个小屋,谁也不让吃。那时候我就已经是很工细的人物了,自己还会用白纸缝成小小的本子,我就用本子和他们交换。结果他们非常喜欢我的小本子,只许我一个人进小屋里随意地吃。还有一次,我的姑姑害奶疮,需要新鲜的蒲公英,姑夫就和几个朋友准备到部队种的菜地里去找,我也要去,他们不带我去。我就对他们说,你们不让我去,你们谁也别想找到蒲公英。结果他们几个可能还真没见过蒲公英,还是让我去了。我去到不一会儿就找了几棵蒲公英,其他的人都没找到。九三或九四年的时候,我还找过这个菜地,原来它就在去南边鱼池公园的半路上,然后往东。当时在我心里真像一场远游,今日看来才这么点路,我真不该又把内心的一份神秘给破坏了。
我的姑父当年是我的心中偶像,他演《沙家浜》里最后翻筋斗跳墙的那个班长。当年他可真是帅极了,人的脾气也好,从不对我发火。但是有一次却破了例,是我和楼里邻居的两三个孩子,在邻居家的阳台上玩火。我记得那时各家阳台都不封闭,堆满了杂物还有烧炉子的柴火。我们就点着报纸往外扔,幸亏当时没有风,也幸亏一个过路人大声喊来了四邻。那次姑父就对我发了火,但也是一改往日面孔,并不打我。在豁虚镇,我也曾有许多小伙伴,我们有几次在秋天里往北走,今天看来是北边,一路挑拣着特大的杨树叶儿,然后用叶柄互相拉着比劲儿。我的姑也有几个好友,各个都是漂亮的大姑娘,至今在我家的老相册里还有她们的照片。九三或九四年,她们中也有人在我和姑买菜时认出了我,我惊奇她们竟还能认出我。而在当年,她们都对我特别地好,她们民兵演习,还带我去摸枪,而我若调皮,她们就用大辫子扎我。现在那个孩子已换过千层皮囊又来到这里,但这里最可亲的人物又去了哪里?难道我这片异域的云,重游在这蓝天明月之下,那些旧有的房屋、苍老的树木,已将我相识不出?苍老的人物和苍老的事物呵,我内心的伤痛让我如何倾诉?我已经不会再喜欢这里的一切了,包括那些年轻的人。我已有了更深的眼界,我现在热爱的是更广大宏伟的事物。
我不会去写《豁虚镇传》的,我毕竟与它相隔了三十多年。我也没有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才情和热爱。我在这里曾熟悉和眷恋的事物都苍老了、甄埋了,而现在看到的新事物,对我来说又过于单纯和平淡。我已无法让我的身心再眷顾这里,这里只是我遗弃的一处驿站,如鸟儿遗弃它的巢穴。我在俱乐部被王叔背着跑动时,遗失了我的军帽,上面还有真正的军人的红星。我可能也在和伙伴们玩耍时,遗失了我别的珍贵的东西,比如可以发出夜光的像章,或是造型奇特的钥匙,但我现在又遗失了什么东西?这是一个没落的地方,他们在此滋生的后代,再也没有了他们当年的青春和朝气。现在我深深地记得,我只是一个客,一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其余的一切,都是云烟。
我就对高飞说,“以后我们有时机一块去低窝铺。”高飞说,“好啊,我经常去,你们想去告诉我一声。”话就说在了这里,又扯起了别的事。朋友桌上,有一种海鱼,我没吃过,味道不错。我对高飞的印象也好。这样回来,又对红玉说过,她正在看银川铁路台的古装戏,叫什么《还珠格格》。我一看又哭又叫的,烦死了,要求换台。红玉边谄媚着我边坚持着看,我就起身干别的事情去了。给老婆一份自由的空间是我一贯的原则,因为我时刻牢记着那几句爱情名言不说,还牢记着泰戈尔的诗句:让我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同时又给你灿烂的自由。可我这会儿又百无聊赖,忽想起《废都》来,便一阵窃喜,速速*了衣服,在被窝里看。这次我要把《废都》细读,为的是那个计划中的长篇小说《乏城》。前两天我有些感冒,买了宁夏中药厂的一种中成药,上面有一种成分叫“绵马贯众”,由此来了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