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我低头看水,再放目看花,有莫名的感动和心痛,竟要淌泪一样。我迈步往前,却有一道透明的墙阻隔了我,继而我向上飞,要翻墙过去,但那墙像分隔了天地间两个世界一般,高无止境。我就这样远远近近的被阻止在了花野之外,能相望却不能相近,甚至都说不好,他有没有看到我,这个远路而来的少年。
真是飞不过去了,就生出了在花野边上躺躺的想法,以不辜负我遇到的这个动人风景及我足上凭空而系的赤绳——而我又不相信,这会是凭空而系,笃信总有缘因。我顺水而卧,却发觉躺在了四周一团红色云朵之中,干燥舒适,像厚厚的红色棉花。云朵围绕了我,空出两个我的空间旋转,缓缓上升,上升,我的双手顿觉无处安放。勾起了仿若诸多前尘往事里,无法描述的味觉,令人神驰,分不清这到底是三天还是两夜,似有耳语呢喃,风铃乍响。似有九孔之棉自上轻拢了我,某一时刻的一切片段。赤绳长长随着上升,缓缓的渐自垂直于水面,像极了垂钓的鱼线。
我就真的怀揣好梦,被这突如其来又似候之良久的红色云朵,送到了空中,未入花野。也想不起来,底是哪年哪世,午后干燥,偶尔拥抱过的一场嘉好之梦。
歌诀
直至那世所有的红晕气息全部隐去,直至那条在足上的红绳消失,一头去了花里,一头散入水里,满目依旧金灿灿金灿灿金灿灿一片。余我一个浮在无形之围的上方远远望着,独自流泪。渐渐被沉重拽入水中,沉到花舟之底。花舟渐放光明,宛如一面隔世的镜子,隐隐于水深处,于镜深里,有音乐响起,有影像射入我的婆娑之瞳。想要我明了有一世的纠缠,尘封在这里。
我就素面朝水,有波光粼粼。其上掩映的花舟、诸多画面依旧不停切换,只是静默无声。觉得自己不再淌泪,觉得现在我正沉在自己的泪里,觉得这,只是最后一次,觉得我自己快要窒息,上方只有一管芦苇,我就探手取了过来,一头含在嘴里,一头伸出水面,小心翼翼的呼吸。花舟影像瞬间全无,一片黯淡之际,我顿觉下沉,像是被水内潜藏的蛇束缚周身动弹不得。细看,是长长的水草缠住了我,同时依旧绽放了缥缈如烟云的舞姿来迷惑水域,仿佛它有意识一般。我似乎感觉到它不怀好意的笑容要我认命,我只记得我的路还没走完,不能死在这里,我告诉自己,外面的花野之遇,也只是最后一次——现今,该烟消云散了,于是我拼命开始挣扎,手被滑腻的水草死缚抽脱不出,越是挣扎越往下沉,已觉距花舟好远好远,甚至水面之外的诸多光亮也不甚清晰。不知道,水的最沉之底又会连通着哪里?此时,心里并不恐惧,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还是那枚金色的陨石,像一道锐利的锋芒,绕我周身一过,将水草顿时斩断,复落入兜中,似有别意。顾不了许多,我足下轻摇,借着水漾浮出水面,奇怪宝儿明明同我一起,现在却与花周内安然成睡。像个洁白的婴儿。不远处,是我无从越过的花野,亚子他们正在玩笑嬉闹。满头满脑的插着似乎解语的花儿。
阿雅回头看我,我们四目以对,脉不言传。伸手拂过水面,抓了一把粼粼的水痕——一种近乎不易察觉的光纤在手,用手绷直,俨然成弦,轻轻拨动,金石音生。我振振衣衫,于花舟之内,宝儿近旁,心头遣韵,十指相抚,就有隔世的骊音自幽谷而来,袅袅咽咽,远远遥遥,穿透一切屏障径入花野之围,因我,正对着他,像是,诀别:
“花事渐近,著雨水节令
我的今年真就原谅了你
月牙隐匿,似你样顽皮
清澈的眸子不是往昔
落墨成锦,若雍阳境地
散在了哪里错解谜题
我在这里,旧事重提
若知结局,是否当初还会爱你
小锁钥,重开启,桃花开解交集
云朵轻叹息,
浮生难解难系
善珍重,此别离,年年今日平安报你
干支次第,在我遇上你的年纪
岁月流光,爱要悄悄迁移”
音符漫天飞舞中,我见阿雅第一个朝我走来,从我说的水里,她说的岸边。她说,怎么唱这么悲伤的歌儿?是不是你想起了什么?我不知道当说些什么,只是对她纯粹一笑,不算点头,也不算摇头。
你知道不知道?我问她。
呵呵,你自己的那些事儿,我怎么会知道,我又跟你不熟。
我指着花野问她,你怎么没摘了一朵戴在头上?我指的是花儿。
又不是我的。她说:对了我给你摘了一朵,过来我给你戴上。
谢谢你,但是我想还是不了,都要过去,这里对我不是终结,只是路过而已。
她说,别这么小气嘛,都过去了。
淡淡的闲聊,隔花隔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波澜不惊,风轻云淡,这样的感觉,真好。
亚子和达达从花野之内走出。亚子说,说让我们穿过这一片花海,到那边去。
我说,恐怕我穿不过去,似我的禁地,刚才过不去一步。
刚才?刚才是你在唱歌?达达问我。
我未置可否,因为我不知道唱歌的是我还是谁,是前生还是后死之日。
亚子说,我以前听过,叫《渐春台》。
哦,那别的呢。我问他。
他说,别的我也不甚明白,多半忘记了,里头可能还有原因,你问这干嘛?
随便问问而已。
你怎么会唱?亚子不解的问。
我哪知道是不是我,会还是不会。
亚子指东指西的说,那边是苇泽,那边是南域,花海筋肉,没准儿通向北落师门。
既然是海还会有尽头么?我问他。
你现在在海的此岸,就必有它的彼岸存在,只是苦海茫茫,看谁能过去。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朝那边走吧,达达指着遥远处荷塘所在的方向,那边大云之上,依旧有大光环拢。亚子不怎么情愿,但只好这样。我倒是怎么走也行,关键是过不去,且经过刚才的诸多片段,也想远远地离开这怀释之境了。瞬时,那大光明水印将一整片投影投在了这里,也然一片光明。我抱了宝儿招呼大家,走吧。
说着,将那没金色陨石缓缓放入了这一片温存永在的光明之底。
你要干嘛。说着阿雅阻止我。
我说,随他去吧,这,是最好的归宿,他也到家了。
干嘛不给我嘛。亚子扼腕。
嘿,那又不是你的,你这老财迷。
这时,那水就从中间缓缓分开,露出一条路来,
怎么回事?亚子看我。
走吧。我独自携了宝儿走去,头也没回,我知道,他们临行还在回首那片花野的风景,然而他们或许不知,他们所流连的却是属于我的一段向年好时。花舟未动,留在水中,渐渐涣散开去,只是耳内,依旧是《渐春台曲》反复回旋,我说别了,就这样吧,真就头也没回。
不久他们都赶上了我。一样的前行,不一样的风景,还是我们几个,两边是被分开了的透明水墙,里面有鱼儿和水草,每当我们走出一段,身后的水就自动合拢,我们像是受了光明吸引,只知道,要一直沿着祂所在的方向前行,走好这仿佛早为我们预备好的道路。
水壁静无声息,偶尔有水族世界里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探出墙外妆点行程。脚步也越来越快,像是沿了一条向下倾斜的坡度往低而且深的地方走,由着一股惯性,慢慢的发现身后不再有水汇拢。两厢的植物全变成了长在峭壁上的化石,分明的可以辨认依旧的壁上水痕,只是不再清晰透明。然后走了许久,没遇到一朵莲花,虽然感觉像是一直朝着之前荷塘的方向走着。上空的大光明,好像上升到了比上空更高的上空,在祂与我们之间,此时布满了像浓云一样流光闪烁的微小颗粒,浮了整整一个金色沙漠。继而扬扬洒洒弥漫开来,前方原本没有尽头的,越走越窄的路在我们的视线里,也被渐渐隐去了。我们只是游走于像光样的云雾之中,不时有小小的晶体在闪烁发光,就在眼前,身后,四周。我们都出于好奇伸手捉取一把,在手中细看,不肯久停的晶体少顷随即继续游移,如同一个个活的生命。亚子忽然掩住了口鼻说,小心这东西有毒!我们听了吓了一跳,连忙也像他一样,同时我用斗篷蒙在了宝儿身上。大家同时止步,面面相觑。
怎么办?我闷声闷气的问亚子。亚子低头捻着花白胡子,一边伸手进褡裢去找东西。我们都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动来动去的手,最后,却手里空空的伸了出来,叫人大失所望。
阿雅说:这下完了。怎么了?我问。
看你的提花帽子鬓角那儿,看叶子。她指着我的帽子说。
我顺手去摸,像水一样,拿在手里——是那片白色的叶子。
我知道了!亚子连呼。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帽子上又生出一片,一共生出了五片。一模一样的椭圆形的白色叶子。我们各自拿了,宝儿则从斗篷里探出小脑袋,径自衔在嘴里。
我问亚子:你知道什么了?
亚子说,就像它一样。亚子一指宝儿宝儿就调皮的缩了回去。大家恍然,这叶子,可以保证我们不受毒侵。亚子告诉我们说,不要说话了,免得中毒。我们深以为然,衔了那片叶子,连连点头。那叶子衔在嘴里,不知他们什么感觉,我只觉得温温的,略凉,沁人心脾,像是有一股温柔敦厚的温度缓缓进入我心,像是有另个生命融化在我全部的血液里,像是我遥远处正待寻觅的那份爱情在背后生出白色的翅膀,像在这样危险地境地之内,我的爱情就轻柔舒缓的敷上了我的双唇,默默无语,未置一辞。我心头把这份微妙的感觉悄悄小心收起,怀中把宝儿抱的更紧,我深知它虽然是我儿子,更为我爱情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