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多年前当开发区主任起,我睡觉的时间就没有严格的规律,工作原因是一个方面,夜生活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
我很能熬夜,也很能睡觉。熬夜哪怕熬到再晚,只要躺到床上,不管屋内开着电视还是开着电灯,一点都不影响我的睡眠——不过三分钟,我的鼾声就会响起。
不这样,我哪能第二天出现在会场、电视镜头和下属面前的时候始终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我的那些朋友都很佩服我的精力,就连小钱和小赵这些年轻人也很敬服我。有时一个晚上有几场活动,喝酒、跳舞、泡桑拿,还有一些不方便他们在场的活动,而他们又必须坐在车内等我的“工作”结束。往往我终于结束了当夜的所有活动,已经深夜两三点钟,他俩(有时则只是司机小赵一人)已经是瞌睡联翩,嘴里的涎水都流到下巴上了,而我却依然精神抖擞,让他们俩好不羡慕。
他们哪里知道,“权力是最好的*”这句话,就像是针对我而发明的?
可是,今晚我怎么想进入睡眠,就是没有办法。
“双规”第一天,他们没有过多地问我什么。他们取走了我的手机,和挂在钥匙链上的那把玲珑小巧的瑞士军刀,让我自己先好好想一想。
晚上,还不到十点,他们就说,今晚早点休息。
可是,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问道,怎么,你们不去休息,就让我休息?
你尽管睡,不用担心,我们陪着你——晚饭后进来的一个年轻人这样说。
睡觉还要你们陪?笑话!
尽管他们没有跟我讲,但我看出来了,他们是两个人一班,轮流在这儿“坐镇”。上午那一大帮人离开后留下了两个人,而那两个人晚饭前离开了,换了现在这俩人。
不上床又干什么?没有电视,没有夜生活,没有任何可以分散精力的东西。我洗过澡,换了衣服,再度躺到床上。
(一大包的换洗衣服,是家里给我带过来的,但我不知是小钱送来的还是冯玉珍来了这里。我想冯玉珍如果知道我被双规,一定不肯来)
我把眼睛闭上,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很快入睡,可是没能成功。
我眯缝着眼睛,看着头顶上那盏亮晃晃的白炽灯,用很厌烦的表情朝上指了指。
纪委工作人员明白我的意思,说道,不用担心,你很快会适应的。 。 想看书来
4(2)
他们两人坐在那儿,各自带了一些杂志、报纸和文件在那儿翻看,偶尔交流一句什么,好像把我这个人忘了。可是我这边一辗转翻身,他们的目光就朝我扫过来。
我用毛巾被蒙住眼睛,挡住灯光,以为这样可以入睡,谁知还是不行。反复翻过几个身以后,我心里焦躁起来。我从来以为自己心理素质很好,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够处变不惊,今夜这是怎么了?
看看手表,指针已到了十一点半,这么说,我已在床上干躺了近两个小时。妈妈的!
有人睡不着觉的时候喜欢用数数的办法来“麻痹”自己,“催眠”自己,我想,看来我也得尝试一回了。
一,二,三,四,五,六……
我在心里这么数,数来数去,数了一两百,就把数字给数乱了。不行,从头再来。
一,二,三……这回只数到几十下,数字又乱了。
那就数羊。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羊倌,身边围着一群羊,这些羊有公的有母的,有大的有小的,有肥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这些羊都是我的财产,是我辛苦养大的。我不能让它丢失,要牢牢看住它们。现在,我来好好数一数它们的头数,看看是不是少了。
一头,两头,三头,四头……
数着数着,我却开小差了。
我想起往常这个时候,我多半还没有睡觉,甚至连家都没回。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开会,可这样的日子并不多;陪上级部门领导打牌,在歌厅搂着小姐跳舞;在桑拿房里接受按摩;还有……嘿嘿,反正,记不起已经多少年了,我晚上就没有按时回家过。
妻子冯玉珍起初对我晚上总是很晚回家很有意见,不是摔摔打打就是骂骂咧咧。后来我好好整治了她几回,一是找由头跟她打了几回架。我借着酒劲下手很重,心想一定要让她知道,老子一点不在乎她,没有她照样能过日子。她哭哭啼啼对弟弟小五倾诉,可小五对我的感情比她更深厚,跟我的关系更铁。他不屑地看着姐姐展示给他的伤痕和淤青,用讥讽的口吻说她不懂男人。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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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说,姐,你这个人真是的,姐夫不光是一家之长,他还是一市之长;他哪能一天到晚围着你转呢。别说姐夫,你看我,我在外面比姐夫更忙,姐夫除去出差的日子,至少每天还回家(冯玉珍插话说,也有不回家的时候;小五说,那样的时候屈指可数嘛),你看小弟我,我他妈一个星期能在家里吃两顿饭,住上两三宿就不错了。我老婆赵萍怎么样?从来不管我的事。她是怎么说的,你又不是没听过,她老是说,“小五啊,我尽你的马跑”——这是什么意思你总知道吧?唉,不是我说你,姐姐你怎么连赵萍都不如呢!姐夫他在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他可是真正的顶梁柱!不是他,我小五做生意能做得这么顺当?市里那些企业还有部门,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这还不都是姐夫的面子?不是姐夫在背后,那些势利眼狗眼睛,谁他妈看得起我小五!还有,不是姐夫,二姐、二姐夫他们一家两个下岗工人,哪里能在电力公司这样的好单位重新上岗?你一个小学老师,又哪里能调到公务员岗位上?切,亏你还比她大十几岁,还是个有文凭有知识的人呢!
冯玉珍这臭娘们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倒偏偏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小五讲的话,她从来不会反驳,也不管小五说的话多么粗俗,不管他的心思多么自私肮脏。
冯家这一辈姊妹五个,前面四个都是女孩,只有最后一个老小,是男孩,也就是小五。小五自小在家里就是掌上明珠。冯玉珍作为长女,一直替父母承担了照顾弟妹的责任,父母对小五从来百依百顺,冯玉珍心里也同样深深地烙下了这样一种烙印。自小,这个弟弟再蛮横、再无理她也不敢得罪、不敢冒犯,还把他的话当作绝对命令来必须执行,长大以后,她也未能从这副烙印刻下的潜意识中走出来。好在家里有个小五,每次冯玉珍对我发泄不满,经不住小五几句讥刺嘲讽,就再也缄口不语了。所以,小五成了我最好的帮手、最佳的挡箭牌。
小五的老婆赵萍是个非常时髦的女人,喜欢穿着打扮,高档首饰、精品时装、化妆技巧她是无一不爱无一不晓,她说话举止随随便便大大咧咧,一看就缺乏韵味缺乏涵养,不知是没有脑子还是刻意卖弄*,赵萍总是一副*浮浪、招蜂引蝶的模样,很容易让那些登徒子想入非非。小五呢,则一肚子花花肠子,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不过,他们两夫妻倒是奇怪得很,从来没为什么事、什么人争风吃醋过。
赵萍的“经典语言”还不仅是小五说的那句“尽你的马跑”,一次,她在我家里过周末,小五出去一整天都没回来,冯玉珍邀了几个人陪她打麻将牌,散场之后,她叼着棵烟晃晃悠悠走到我的房间。见小五这么晚没回来,我本想劝慰劝慰她,就像小五时常帮我做的那样。谁知赵萍吐了口烟圈,毫不在意地说,男人嘛,不管他在外面怎么调皮,怎么折腾,最后总要回到女人的肚皮上来!
4(4)
我当时大吃一惊,不光是因为她敢对姐夫说出这么*裸带黄色的话来,还因为这句话我好像念初中的时候就接触过。
我想了想,才记起这句话出自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我的大学》,于是,我有些疑惑地问她:
你读过高尔基的书?
她的回答才雷人呢——她问我:高尔基是谁?
她又“咯咯”一笑,说,开了句粗俗的玩笑:我只知道有公鸡母鸡,怎么鸡里面还分高鸡矮鸡?
她的话让我这个见惯风月的人也瞠目结舌,无言对答。
冯玉珍对赵萍其实很看不惯,但弟弟小五和赵萍是天生的一对,两人只要在一起,就黏糊得不行,他们那些表示爱意的言词举动,让人看了很有些肉麻,可他们自己却一点不扭捏,显得十分自然。大概是爱屋及乌吧,看在弟弟的份上,赵萍的做派语言再怎么过分,冯玉珍也不去说半个不字。
操,我有时倒羡慕小五找了这么个老婆,如此通融大度,让老公无牵无挂地在外面潇洒,自由自在地发展。什么叫贤妻良母?在今天这样的年代,冯玉珍的表现就未必比得上赵萍。所以我认为,传统的标准我看早就该改一改了!
再有一个就是,冯家遇到事情需要我出面解决或“摆平”,我找出种种理由推脱拒绝,有能力也不帮着办。
当初冯玉珍嫁给我,从家庭身份上来讲是有些“下嫁”——我的家庭出身是纯粹的农民,而她父母都是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可是,后来随着我的身份不断提升,从机关一个小科员爬升到开发区主任、副市长,我在冯家的地位急遽上升。尤其是当临湖市推行国有企业改制、许多大批工人开始下岗,冯家好几位成年人从原先的工人变为或即将变为下岗人员的时候,我的作用开始发挥。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我用不着做太多的工作,只需要跟有关部门或者有关企业打个电话,冯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下岗再就业问题基本都解决了,像冯家的二姐二姐夫,还普通的市属企业调入到国有电力企业。国电企业虽然不归地方管,但他们线网改造、企业增容扩建包括修建道路、修建职工宿舍等等许多方面都须地方上配合,我们不配合他们根本就抓瞎,所以,对于我们市领导提出的某些个人要求,他们一般都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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