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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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岭-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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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在街头巷尾匆匆走过时无意中听到。或许是在小楼里,阮梅教林惠唱过。

  拉开窗帘,面对寂静的西岭,夕阳深沉,宿鸟归飞,雾气在暮色中弥漫。

  周围很安静,唯有那舒缓的歌声如水流淌,似乎能穿越时空,永不止息。

  1968年春天。

  每逢星期天,不管莫政委在不在家,阮梅和阮明都要来小楼。上午来,晚上才回去。

  阮梅没有马上告诉莫政委那些惊人的秘密。莫政委似乎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多看她和阮明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已经解决一半,她不想太冒失,想等待时间和机会。

  莫政委家里有一台缝纫机,是前妻留下的,数次搬家都舍不得丢弃。莫政委不会用,莫莉和林惠都不去碰它。第二次来,阮梅就将缝纫机从杂物间推出来,掀开盖着的布,擦干净灰尘,给轮轴滴上机油。她要将越南带回的衣服改一下,变得与中国的接近。

  阮明宁愿留在农场。在小楼里,他浑身不自在。但他必须接送小姑,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而且他还要做午饭。小楼里虽然有三个女人,但姐妹俩的烹调技术实在糟糕。以前经常到食堂吃饭,在家习惯煮面条,或者面疙瘩。阮梅忙着缝衣服,做饭的事就推给阮明。

  每逢星期天,小楼里响起缝纫机轻快的声响,厨房飘出诱人的菜香,那温馨的家庭气息却让莫莉隐约感到不安。她在厨房里和忙着做饭的阮明谈论武斗的事,有时窥觑一下客厅外面。阮梅一边裁改衣服,一边教林惠穿衣之道。无论在家在外,莫莉都是一身旧军装,扎两个小刷把,自我感觉很革命很威风。林惠原先也不讲究,妹妹穿姐姐淘汰的衣服,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现在,她花费在穿衣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有些挑剔了,将莫莉给她的几件旧衣服直接塞进箱底。

  阮梅笑得很开心,眉飞色舞的样子,而林惠红着脸,不时望这边一眼。

  莫莉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阮梅令她与林惠的感情在疏远。

  莫莉每次都和阮明谈论同一个话题。武斗。而阮明对她提到的狂热的武斗却始终保持冷静。

  阮明的汉语比阮梅的要糟糕很多,他能听懂,却很难说出口,一急起来,往往辞不达意。在越南,南北两方是因为支持不同的政党不同的政府,有着不同的信仰才打仗。而在中国,不同派别却是支持同一个政党同一个政府,有着相同信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武斗?而且不像打仗,更像玩战争游戏,死的都是无辜的人,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阮明对武斗的看法令莫莉一时无言以对。她听出言外之意,有些恼怒,就故意嘲笑他。也许他害怕打仗,害怕面对凶狠的美国鬼子。也许他害怕枪声,一听到就吓得发抖,而且每天晚上做噩梦。也许他害怕杀人,为了掩饰胆小,为了逃避责任,才来中国。

  阮明没有辩解,只抬头看了莫莉一眼。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阮明回越南后,事隔多年,中越边界冲突爆发,莫莉才蓦然回想起,那是一种超然的悲怜,仿佛从若干年后的结局回望当初。他仿佛早已知道,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莫莉还想挖苦阮明几句,闻到菜香味,话到嘴边又吞回来。他的厨艺确实不错。她冷眼看着客厅,阮梅在教林惠穿长衫。

  有一件白丝绸长衫舍不得改。Ao Dai,奥黛,越南的国服,有点像中国的旗袍。绣着精致的茉莉花,有些褪色了。

  阮梅身材高大,穿着有些紧了,想让林惠试一下。

  林惠开始有些不愿意,说穿出去会被外人当怪物看的。但还是穿了。稍微有些大,而且长了一些。阮梅说不改了,再过两年就会合身。

  阮梅赤着脚,林惠也将凉鞋踢开,双手提着长衫下摆,嘻嘻哈哈笑着,在厅里走过来走过去。

  阮梅爱唱歌,更爱笑,声音很大,传得很远,连屋檐下的麻雀都被惊起乱飞。她的笑声令莫莉不悦,她的开心在莫莉眼中是一种挑衅。

  林惠白衫飘飘的样子更激起莫莉的恼怒。她从来觉得林惠是文静的,是毫不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影子。而阮梅将一切改变了。林惠开始变得活泼,甚至有些放肆,敢对姐姐说不。而且,阮梅带来一种檀香,将小楼熏得香喷喷的。即使她觉得好闻,也不愿意接受那种改变。

  不习惯那种改变的还有莫政委。那一天中午回家,他看到林惠穿着长衫,脸色大变,看了阮梅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四  中越边境战争爆发


  1979年2月,中越边境战争爆发。

  历史上,越南一度曾经是中国的附庸国。当然,当时中国叫大清帝国。再往前追溯,有人扯上秦汉时期赵佗的南越国,将越南的领土也圈进来,其实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同志加兄弟”,曾经是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口号。越南是“小老弟”,苏联是“老大哥”。中苏交恶,反目成仇,越南在大国间摇摆,最终选择投向苏联。其实,芥蒂在很久前就种下,与越南的邻国柬埔寨有关,与红色高棉有关。在越南领导人眼中,印支半岛应该统一,于是在南北统一后,就将柬埔寨纳入管理范围。1979年,越南发动闪击战,一星期占领柬埔寨首都金边。

  中国政府宣布,要惩治越南,报纸上开始揭露越南政府的种种挑衅行为,制造舆论,激起爱国热情。而越南则宣称,那是围魏救赵的伎俩,中国一是想逼迫越南从柬埔寨撤军,二是文。革刚结束,民心涣散,想借外战转嫁国内危机。

  战后研究,越南政府的应对,与当年中国抗战的策略“以空间换取时间”有些相似。越南早已经在中越边界修筑了纵深数十里的防御工事,建在易守难攻的丛林山地。一线的防御主力是公安兵和民兵。主力人民军放在二线。越南的策略是拖,用有限的兵力将中国拖入泥潭。

  而中国政府也有所顾虑。开战后,世界舆论对中国不利。而且,苏联在北方边境大举陈兵,虎视眈眈。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运输无法保障。*使中国的国力和军力无法支撑一场持久的战争。于是中国政府宣称,将进行一场有节制的“惩罚战争”。 那注定是一场快速的战争。

  战争在1979年2月爆发。

  中国军队以两个集团军十个军二十万人的兵力,由广西和云南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先后攻克越南老街、高平、同登、谅山等北方重镇。

  中国高级指挥官对此战的评价是“牛刀杀鸡”。但战争进展情况并不轻松。西线高平附近,中国军队的穿插战术没有起到作用,进攻受阻,战斗异常惨烈。仅前两日,中国士兵就付出了伤亡4千余人的代价。越南军队的伤亡更为惨重,一路溃退。谅山失守后,越南北面再无险关可据,首都河内门户洞开。世界舆论一片哗然,纷纷猜测中国政府的下一步计划。但中国军队仅将谅山的奇穷河大桥炸毁,没有继续南下。

  30天后,中国政府宣布“惩戒战争”目的已经达到,所有军队全部后撤回国,在越南境内不留一兵一卒。回国前,将所占城市的主要建筑、桥梁工事、厂矿设施等悉数破坏,留给越南的是满目疮痍。据说越共总书记黎笋看到破坏的程度后目瞪口呆。

  1978年,中越战争爆发前,阮明在越南人民军里,已经是上尉。他所在的部队是著名的“白颊鸟师”。

  十年前离开中国回越南后,他没有再到河内,而是先去老挝。他的远房叔伯在“白颊鸟师”师部担任要职,当时正在老挝执行“国际主义任务”。其后几年,阮明转战于查尔平原地区,参加了南塔战役、9号公路下寮战役、查尔平原——川圹战役。直到1974年才回越南参加西原战役。1975年参加了彻底解放南方的“胡志明战役”。

  中越战争爆发前,阮明忽然得到消息,小姑阮梅死了。消息来自远房叔伯。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阮梅的消息。他哭了整整一夜。他被要求在部队做演讲,照着上级写好的讲稿念,揭露中国人残害越南百姓的暴行。当时中越开始交恶,越南政府开始驱赶华人华侨。据讲稿上所言,阮梅是因为强烈要求回到越南,被关押折磨凌辱至死。他对讲稿上的细节描写感到疑惑。酷刑拷打,强。暴轮。奸,毁尸灭迹。要么是他参与了残杀阮梅的行动,要么是上级参与了,否则无法解释清楚。往往描写越具体越真实,其实越虚假。

  他后来追问远房叔伯。叔伯含糊地说,阮梅确实已经死了,死于中国文。革武斗,尸首下落不明。至于消息的来源,叔伯也无法解释清楚,但肯定不会弄错。

  阮明有些将信将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亲眼看见,他如何会相信?

  他对阮梅的感情其实一直很复杂。直到十岁以前,他一直与阮梅同床共枕,阮梅也没有刻意回避他。他熟悉阮梅的身体,熟悉她的一举一动。阮梅的音容笑貌铭刻在心,无论分开多久,离得多么遥远,也无法忘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五  在路上


  1968年春天,阮梅到G城华侨农场时,农场的秩序还算不错,工人还能正常出工,学生还在正常上课。其时,正是中央第三次与第四次接见广西两派代表之间,造反派占了上风。华侨农场多数是造反派的支持者,农场子弟中学也是造反派的天下,保皇派早被赶跑了。阮梅一到农场,就有人劝说她加入造反派,但她婉言拒绝了,并告戒阮明也不要卷进去,那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争斗,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1968年夏天,G城武斗波及到华侨农场,农场中学停课了。莫政委让阮梅带阮明到小楼暂住,等局势平静再回去。小楼里有多余的房间,楼下就有一间客房,阮明可以住。本来莫政委安排阮梅住楼上姐妹俩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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